书接上回,荣国府内,正是春和景明之日。自宝玉大婚以来,这府里仿佛被冲散了多年的积郁,处处透着一股子新生的喜气。
宝玉与黛玉,这对冤家终成眷属,日子过得便如蜜里调油。
黛玉的病根儿仿佛随着那大红喜字一并冲去了,脸颊日渐丰润,眉眼间的愁绪化作了温婉的春意。
每日里,二人或是在潇湘馆的竹窗下共读西厢,或是在怡红院的芭蕉树旁联诗作画。
宝玉不再是那个只会更衣吃饭的富贵闲人,在黛玉的陪伴下,倒也安得下心来看几页书。
那种灵肉合一的默契,让每一个眼神的交汇都胜过千言万语。
而在那僻静的小院中,袭人虽然身子残缺,不能再伺候人,但因着宝玉的顾念和王夫人那点愧疚的赏赐,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她每日里坐在院中晒晒太阳,绣几针花,心中虽有遗憾,却也慢慢在这平静的流年中抚平了伤痛。
远在金陵的探春,更是成了甄府上下交口称赞的当家主母。
甄宝玉与她虽缘起于一场荒唐的错认,却在婚后生出了真挚的情义。
甄宝玉敬她才干,爱她刚烈,事事与她商议,二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成了金陵城里的一段佳话。
然而,就在这看似圆满的景象之外,另一场盛大的离别与新生,正在史侯府悄然拉开帷幕。
这一日,史侯府张灯结彩,红毡铺地。
史湘云穿着一身极其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端坐在闺房的妆台前。
那嫁衣上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每一针每一线都闪烁着富贵的光芒,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全福太太正拿着五色丝线为她开脸,那细微的疼痛感像是在提醒她,少女的时代,今日便要终结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珠翠环绕,美得那样端庄,却又那样陌生。
那双曾经爱笑爱闹、此时却蓄满了泪水的眼睛,在镜子里显得格外凄清。
吉时已到。
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喜乐声中,湘云被喜娘搀扶着,一步步走出了史侯府的大门。
她盖着红盖头,视线被一片刺目的红色遮挡,只能看到脚下那方寸之地。
上了花轿,轿帘落下,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轿子起得有些猛,湘云的身子微微一晃。
随着轿子的颠簸,她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她想起了大观园里的芦雪庵,想起了那一块块香喷喷的鹿肉,想起了那个穿着大红猩猩毡斗篷、在雪地里和她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爱哥哥”。
“爱哥哥……”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心就像被针扎一下。
她知道,宝玉现在一定正陪在林姐姐身边,或许正在画眉,或许正在调脂。他们是神仙眷侣,是天造地设。而她,只是那个过客,那个妹妹。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沿途百姓的欢呼声、赞叹声不绝于耳,都在夸赞这史家千金与卫家公子的好姻缘。
可湘云却觉得那热闹离自己很远很远。
透过轿帘的缝隙,她仿佛看见了那熟悉的荣国府大门一闪而过,仿佛看见了那个衔玉而生的少年正站在门口向她招手,可定睛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陌生的街景和喧闹的人群。
那一刻,巨大的孤独感和失落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绣着鸳鸯的嫁衣上,洇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落轿——!”
随着司仪的高喊,轿门被踢开。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进来,牵住了她手中的红绸。
湘云身子一颤,在那只手的牵引下,跨过了火盆,跨过了马鞍,一步步走进了那个从此以后要被称为“家”的地方——卫府。
拜天地的过程繁琐而庄重。
湘云像个提线木偶一般,随着喜娘的指引,跪拜,叩,起身。
身边的那个男人,呼吸沉稳,身姿挺拔,给她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却又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稳重。
终于,那一声“送入洞房”响起。
湘云被送进了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新房。红烛高照,龙凤喜床宽大而柔软。她端坐在床沿,双手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周围的喜娘和丫鬟们说了些吉祥话,便纷纷退了出去。连那个从小跟着她、寸步不离的翠缕,也被挡在了门外。
房门被轻轻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脚步声渐渐逼近,沉稳有力,那是军旅之人特有的步伐。
湘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