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那赤裸裸的、以六百条人命为筹码的威胁,就是要拿捏苏蘅,
他死死盯着她,期待看到那张年轻平静的脸上,出现慌乱、挣扎、恐惧,或是那种被“医者仁心”架在道德火上烤的痛苦与妥协,
他见识过太多所谓“好人”在这种两难抉择前的崩溃,那是他操控人心的利器。
然而,苏蘅的反应,再一次完全出了他的预料,
她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脸色惨白,浑身抖,或是激动地反驳,
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甚至没有因为他那血腥的威胁而掀起太大的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文先生,”苏蘅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探讨问题的冷静,“人命,不是这样算的,”
文先生布满血丝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今天若是迫于你这六百条人命的威胁救了你,”苏蘅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得像是冰珠落玉盘,
“你活了,以你的手段、还有你背后那个的势力行事风格,往后因你而间接死去的人,会是多少?”
“六百?六千?还是更多?那些被你们当做‘货’运输、当做‘样本’切割的活生生的人,他们的命,又该怎么算?”
她微微向前小走了一步,目光精准地剖开文先生强撑的镇定,
“用现在可能救下的六百人,去换未来无数个六百人陷入更深的苦难,甚至直接葬送在你们手里……文先生,你觉得,这买卖划算吗?这‘医者仁心’,是这么用的吗?”
“你!”
文先生被她这番完全跳脱出“救眼前人”框架的、冷酷到近乎理智的驳斥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随即又因剧烈的咳嗽而变得青白交错,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的非常年轻女医,心肠竟然如此……冷硬!
不,不是冷硬,是另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更加宏观也更加“无情”的权衡!
“哼!”他强压下咳嗽,从牙缝里挤出冷笑,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
“好一副伶牙俐齿!说到底,你就是见死不救!你的医者仁心呢?被狗吃了吗?”
“医者仁心,我有,”苏蘅坦然承认,甚至点了点头,
但话锋随即一转,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嘲讽的无奈,“但我又不是傻子,文先生,”
“你这病,若是寻常病症,哪怕再凶险,也会有医生尽力一试,你已经找过不少医生了吧,自己也清楚,这身体早就被掏空了,脏器衰竭到这般田地,又日夜忍受痛,绝非寻常手段可治。”
“找上我,与其说是相信我的医术能起死回生,不如说是……走投无路下的最后一搏,甚至是想从我身上,找到某些非常规的方法,不是吗?”
苏蘅的话,像一把钝刀,再次一点点割开文先生最后那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他确实没完全相信那个“起死回生”的传闻,但他抱着万一的希望,更想抓住这个“特殊”的医者,
挖出她可能掌握的秘密,或是将她作为“特殊样本”献给那些西洋实验室,换取他们或许存在的、更先进的续命之法。
被彻底看穿意图,文先生的呼吸更加粗重,眼中闪过一丝被逼到墙角的疯狂,
“好!好!你不在乎是吧?你以为我在吓唬你?这船现在已经离港,正往深海开!”
“最多一天,就能到海中央!到时候,我会让你亲自去打开船底的闸门!”
“海水倒灌,不过两分钟,这船就得沉!那六百人,一个都别想活!到时候,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你能在深海里,救下六百个被锁在底舱的人吗?!你能吗?!”
他嘶吼着,像是要用音量证明自己的决心,也压过心底那越来越浓的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还能这么平静?!
她不应该跪下来求他吗?不应该痛哭流涕答应医治吗?
苏蘅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被病痛和死亡恐惧折磨得近乎癫狂,却又试图用更疯狂的暴行来掩盖自身虚弱的男人,
她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文先生感到失控和愤怒。
就在文先生要拍案而起,喊人进来要抓人下令用刑时,
苏蘅忽然又开口了,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例行公事般的治疗?
“文先生,你咳得这么厉害,再这样下去,喉咙和肺都会伤得很重,到时候就算找到医治的方法,身体底子也受不住了,”
她像是出于最基本的职业习惯,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稍微缓解一下咳嗽,可以试试用梨子炖汤,要炖得久一点,梨肉化了,汤水清了再喝,润肺效果不错,当然,治标不治本。”
说完,她不再看文先生那副暴怒和极度荒谬的表情,微微颔,转身,竟是要自己往外走的样子。
“站住!”文先生猛地回过神,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激动和咳嗽而破音,“谁让你走了?!”
押送苏蘅来的那名黑衣随从立刻上前一步,拦住了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