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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台培养舱内都静静沉睡着一个穿着单薄贴身衣物的人造人，他们无论男女都有着极为相似的外貌：浅色的头发、半睁的绯红双瞳、苍白的皮肤，带着茫然的表情静静漂浮在液体中。

迪克面对着这些数不清的培养舱不禁哑然。他的嘴唇翕动半晌，竟然说不出任何东西。

天使。死胎。失溺的鱼。

他们安详脆弱得像是羊水中的胎儿，也确实从未真正降生到这个世界上过，而且终将死在这一罐罐培养舱中。

迪克曾经也解救过一些有着正常智慧的实验体，他们往往要么狂躁愤怒、要么悲伤痛苦，对外界的事物和自身的存在充满了疑问。

而这些人造人，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是没有意识的——或许有些虚弱，但是当其中一些人造人与迪克对视时，看着他们的目光，迪克知道他们是能够进行思考的。

他们只是不再对外界的刺激作出情感上的反应了，好像无论对他们做什么都不会引起这些人造人的好奇或恐惧。

看到活生生的人类像没有灵魂的空壳一样存在着，任何话语在这样的情境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迪克咬紧牙根，只觉得一种酸涩感从牙髓钻到心底，扎出苦痛的根。

卡洛斯面具上有什么亮光在迪克看清之前一闪而逝，歌星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臂膀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烦躁和焦虑。

迪克抿紧嘴唇，反手将卡洛斯搭在他上臂的手掌拉下来，紧紧握在手中，像是要从中汲取力量。

卡洛斯刚才的话让他心中也同样升起了隐秘的不安，可是他没能安慰到卡洛斯，反倒要靠卡洛斯来支持自己。

迪克发现自己不喜欢卡洛斯灵衣的黑色手套，十指相扣时他没办法接触到卡洛斯微凉的掌心，就像现在两人间的感觉一样，被隐秘的不安和谜团轻轻阻隔开。

身后的阿周那越过前方的几人走到实验室的中间，仔细观察玻璃罐中漂浮的人造人们，从心底感到惊诧。

“直接打碎这些器皿，他们会死吗？”

卡洛斯将手掌覆在容器的表面感受了一番：【不，应该没事。】

【这些培养舱只是为了将他们固定在里面，可恶不吃不喝的生存下来并汲取魔力。离开培养舱正常吃喝生活，他们的状态会比在里面更好。】

迪克听到这里，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这是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最让我吃惊的事。”阿周那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人造人们，声音略显低沉。

“为什么？”康斯坦丁不解地问，“你们印度不是还有呃……种姓制度之类的吗？拿鞭子抽贱民和拿罐子养人造人应该也没差多少吧？”

阿周那抱起手臂，挑眉看了他一眼：“在我的时代没有。”

康斯坦丁：“什么？”

阿周那皱着眉头微微扬起下巴：“在我的时代没有贱民。”

康斯坦丁愣了半晌，在脑海中努力回忆各种记得混杂的神秘学和历史知识。

对了，虽然部分现代学者认为记载了阿周那英雄故事的《摩诃婆罗多》出自公元前四世纪左右，但是据传说的说法《摩诃婆罗多》约出自公元前十五世纪——印度的奴隶制度开始于公元前十三世纪。

阿周那的时代很可能只有种姓制度而没有奴隶制，也就是还不存在“贱民”的说法。

谁也没有想到，距他两百年后的印度和现代的魔术师凭借着别出心裁的残忍吓到了这位古代英雄。

康斯坦丁百分之百体会到了其中的讽刺之处，他沉默一瞬，发出一声怪模怪样的哼声，走向卡洛斯和他一起研究最中间的控制器。

阿周那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环顾了一圈在场的几人，低声问身旁的杰森：“Master为什么生气？”

杰森也茫然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阿周那会选择问他这个问题。

之前卡洛斯也和他聊了自己和迪克的问题，为什么，红头罩看起来像是精通英灵御主关系的大师吗？

但是阿周那既然问了，杰森也确实和康斯坦丁共事过一段时间，他摸了摸下巴，揣测道：“他也没有生气吧，康斯坦丁生气的时候直接就骂人了。”

阿周那：“那是他怎么了？”

“这个可能是他心情复杂时候的反应。”杰森用手指指脑袋：“康斯坦丁对表示自己的复杂情绪有障碍，他能正常表达的只有负面情绪和讽刺幽默，剩下的东西——会让别人高兴的那些他就不会说了。”

在旁边听到这场谈话的迪克：“……”

杰森把康斯坦丁描述得好像某种脾气不好还不太聪明的动物。

杰森说完之后，阿周那肉眼可见的更茫然了。他若有所思地低头沉吟起来。

卡洛斯在那个没有任何按钮的石板上按了几下，所有培养舱内荧光绿色的液体逐渐从底部被抽空，玻璃舱的出口打开，人造人们第一次暴露在空气中。

他们坐在培养舱的底部，因为湿漉漉的身体接触到冷空气而微微瑟缩，不断转头观察周围一起被放出来的同类。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所有的人造人都被放出来的情况。

“……”

其中一个目光相对来说最好奇的人造人用胆怯虚弱的声音开口问道：“你们不是千界树的魔术师。你们是另一个阵营的人，想要销毁我们吗？”

迪克没想到人造人们完全知道圣杯战争的事情。从对方的发言来看，他们的智商、逻辑思维和认知水平都处于正常人类的级别，甚至相当敏锐，能够迅速分析出利害关系。

考虑到他们清晰地知道自己存在的原因和未来的命运，千界树的行为就显得更加残忍了。

迪克向他伸出手，想要帮他走下培养舱的高台：“不，我们是另一个阵营的，但我们是来帮忙的。”

人造人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湿漉漉的手搭在迪克的掌心，借力慢慢地移动到地面。

他的身体虚弱极了，像是刚出生还没有驯服四肢的羊一样，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扶着玻璃舱勉强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其他的人造人们面面相觑，暂时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

迪克悄悄关注着卡洛斯，担心这样沉寂麻木的气氛会影响到他今晚本就不平稳的心情。

从锚点深处传来的感觉有些低落，但相当平静，平静得让迪克想起卡洛斯体内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