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团长这才放下手里的钢笔,慢悠悠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抬眼扫了高城一眼。
他没急着表态,而是伸手拿起那个牛皮纸袋,不紧不慢地解开缠绕的棉线,从里面抽出厚厚一叠材料,开始仔细翻阅。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手指一行行划过那些手写的、打印的文字,连牧民证明上那些颜色深浅不一的红手印,他都一个个仔细瞧过,仿佛在确认每一个指纹的真实性。
王团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笑意深了些,他把材料轻轻放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随意地搁在微凸的肚腩上,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趣,看向站得跟标枪似的高城:
“行啊,高城。为了一个……编制上压根不属于你们钢七连的兵,前前后后跑了小半个月吧?团部、三连、牧民点、政府部门……我听说你差点把政府部门的办公室的门槛都给踏平了。值当吗?这么下力气?”
高城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腰板,脸上没有丝毫犹豫或迟疑,反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甚至有点傲气的认真:
“值当。王团长。是不是好兵,不在于他挂着哪个连的编制,而在于他干了什么事,有没有那股子兵的样子。是好兵,立了该立的功,就不能让他埋没在草原那头,没人知道,没人记得。”
王团长看着他这副理直气壮又带着点护犊子劲头的模样,眼里笑意更浓。
他双手交叉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背,慢悠悠地道:
“我看你这股子跑前跑后、上蹿下跳的劲头,比当年你自个儿在演习里立了功,跑来跟我请功的时候都足,都急。
说吧,辛辛苦苦折腾这么久,材料弄得这么齐全,除了给他们请功,你自己……就没点什么别的要求?是想趁机把人调到你七连去呢,还是单纯想讨我一杯酒喝?”
高城被问得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团长会这么直接。
他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极不明显的不自在,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但立刻又被他强压下去。
他梗了梗脖子,下巴微微抬起,硬邦邦地、几乎带着点赌气似的回道:
“没要求!我一个要求都没有!我就认一个死理——在部队,好兵,干了漂亮事,冒了险,立了功,就该有好报!就该得到应有的荣誉和肯定!天经地义!”
王团长看着他这副明明心里有所图、却偏要嘴硬逞强、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出声,笑声洪亮,在办公室里回荡。他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不再逗他。
他重新坐直身体,伸手拿过笔,在那份已经看过、也基本认可的嘉奖申请报告上,找到签字栏,唰唰几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团部的公章,沾了印泥,在签名旁边,用力地、端正地盖了下去。
“咚!”
鲜红的印章落在纸上,声音不大,却似乎带着某种定音锤般的力量。
“行!准了!”王团长把盖好章的文件往旁边一推,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材料齐全,事迹过硬,程序合规,团里没理由不批。集体三等功,许三多个人二等功,还有给马班长的嘉奖,都按你报的来。我再向上申请,等通知吧!”
他顿了顿,看着高城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故意板起脸,带着点戏谑道:“不过你小子也别嘴硬。等这命令正式下来,
团里开庆功会的时候,我让炊事班老王,额外多炖上一大锅红烧肉,肉要选肥瘦相间的五花,炖得烂烂的,酱汁浓稠……算是对你这个‘编外宣传员’、‘特别材料员’这半个月辛苦奔波的额外犒劳。这下,总该满意了吧?”我等着你小子开口求我。
高城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了翘,那弧度虽然很快被他努力压平,但眼里的笑意和得意却藏不住。他挺胸抬头,“啪”地敬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谢团长!”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明显比进来时轻快了许多,甚至带着点雀跃。军靴踏在地板上,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响声。
刚走到门口,手都搭上门把手了,身后又传来王团长拖长了调子的喊声:“哎——!高城!”
高城疑惑地回头。
只见王团长靠在椅背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看穿了一切,慢悠悠地、带着点“我就知道”的笃定语气,摆了摆手:
“行了,别藏着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想调许三多过来,不急在这一时。等过了年,各项工作理顺了,再考虑调整的事也不迟。现在,先让人家在草原五班,把该受的表彰受完,把该起的作用起足。听见没?”
高城的脸“腾”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度红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像是被当场揭穿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又窘又恼,一句话也没说,猛地转回头,拉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还把门带得“砰”的一声轻响。
身后,传来王团长更加开怀、更加响亮的大笑声,隔着门板都隐约能听见。
几天后,草原五班驻地。
开着吉普车来的干事,将团部来的文件袋交给了马班长,敬礼后就驱车离开了。
马班长道了谢,等人走了,才小心翼翼地拆开文件袋的封口。里面没有嘉奖命令,而是四本崭新的、封面烫着金色字体的“高中毕业证书”。
马班长捏着那四本仿佛还带着油墨清香的红本本,手指头不受控制地微微抖。
他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往宿舍方向冲,嗓门因为激动而劈了叉,大得能惊飞远处草窠子里歇脚的麻雀:“许三多!薛林!魏宗万!快!快出来!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喜事啊!”
许三多正蹲在宿舍门口的太阳地里,手里拿着把小刀,专心致志地在一块木头上刻着什么。
听见马班长这变了调的喊声,他“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手里的木头和小刀都忘了放下,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马班长跟前,脸上带着关切和茫然:“班长?咋了?出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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