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郡,初夏
当张青一行人随着最后的辎重车队抵达九原城外时,已是五月底。北地的风果然与咸阳不同,即便是初夏,也带着一股粗粝的凉意,吹在脸上有些割人。
蒙恬亲自在郡守府前迎接这支特殊的队伍。他身着便甲,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长城沿线巡视回来。
“本将军代北疆三十万将士,百万边民,谢过诸位!”蒙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铿锵力道,目光扫过这些面孔尚带疲惫却眼神明亮的农技吏员,尤其在安稷君府五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安稷君已来信细述诸位所长。北地苦寒,条件简陋,但军民盼新法、盼良种,如久旱盼霖。望诸位不吝所学,在此地扎下根来。”
简短交接后,三十余名农技人员被迅分派往预先划定的十二个试验点。张青、王氏夫妇与老农赵圃被分在了九原郡治附近最大的一处试验点,此处毗邻军营,有五百亩新垦熟地,还有一条引黄河水的小渠。半夏被分往云中郡一处背风向阳的谷地试验点,那里除了试种粮食,还将尝试引种部分耐寒药材。文璟则留在了蒙恬的幕府,专职组建“屯田曹”的文牍体系,负责所有试验点的记录汇总与通信联络。
张青踏上分给他的那片试验田时,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里细细捻开。土色黄,颗粒较粗,还有些碎石砾。“地力是薄些,也干。”他喃喃道,抬头望了望明晃晃却不觉燥热的日头,又感受着风中明显的水汽不足。
“张师傅,你看这地……”陪同的当地屯长是个黝黑汉子,语气带着期盼与不确定。
“不打紧。”张青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地薄,咱就多上肥;干,就想法子保水。君上给的册子里有法子。”他指向不远处的黄河支流,“那水车图样,工匠们可看明白了?先紧着把靠近水渠的地整出来,按君上说的‘深沟高垄’法,种‘土豆’。垄要起高些,既能排水,也能挡点风。远处暂时浇不上水的地,先种‘天秦麦’,那东西耐旱些。”
王氏则已经开始和屯长的媳妇、还有几个边军家属妇人聊开了,手里比划着:“……这‘红苕’藤啊,嫩尖是好菜,老叶子晒干了能喂猪羊。等块根长成了,挖出来,存窖里有讲究,回头我教你们挖窖……”
赵圃话少,已经领着两个派给他的士卒,开始用脚步丈量土地,心里盘算着每块地该下多少底肥——从咸阳带来的粪肥精贵,得和本地收集的牛羊粪、草炭混合着用,一点不能浪费。
与此同时,文璟在幕府的临时值房里,面对着一堆各地送来的、格式不一的土地水文简牍,深吸一口气,开始设计统一的记录表格。他明白,清晰可比的数据,才是日后评判成败、优化方法的关键。
数百里外的云中郡试验点,半夏正仔细查看分到的二十亩药圃预备地。她蹲在背风的土坡后,用小铲子挖掘观察土壤剖面,又采集了附近的几种野生植物样本。“地黄……甘草……防风……”她轻声念着,眼睛渐渐亮。北地虽苦寒,却也有其独特的药材资源。她小心地将样本包好,准备连同第一份土壤报告一起寄回咸阳。
就在农技团埋头苦干之际,蒙恬策划的第一次“疾风营”出击,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然进行。
目标:头曼单于王庭东北方三百里处,一个属于其姻亲部落的冬季营盘。此时已近夏季,部落主力驱赶牲畜前往夏牧场,营盘只留少数老弱看守去年剩余的皮毛和少量存粮。
三千精骑,一人双马,悄无声息地穿越荒原。没有旌旗,马蹄包裹厚布。如同暗夜中刮过的一阵致命旋风。
袭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动。火箭点燃了皮帐和草料堆,喊杀声骤然打破宁静。留守的匈奴人惊恐四散。秦军并不恋战,迅掠夺了能找到的所有皮革、铜器,驱散了牛羊,将带不走的粮囤付之一炬,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迅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
行动中,一名秦军佰长特意“失手”,让几个被俘的、属于另一个与头曼有隙部落的牧民“侥幸逃脱”。逃离前,他们清晰地听到了秦军用匈奴语呼喊的:“冒犯大秦天威,追随头曼者,皆此下场!”
消息如同草原上的野火般蔓延。头曼单于大为震怒,却也惊疑不定——秦军如何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个并不起眼的营盘?而那几个“逃回”的牧民带来的话语,更是在其他部落领心中投下了猜忌的阴影。
咸阳,暗流
六月中的一次常朝,议题本与北疆无直接关联。但在议论完关中夏税收缴事宜后,御史中丞冯劫(虚构人物,可设为勋旧子弟)出列,手持玉笏,语气沉凝:
“陛下,臣闻朝廷近日于北疆屯垦之事,投入甚巨。精选吏员匠人北上,输送大量新种、农具,更命边军配合垦殖。臣非不知稳固北疆之要,然窃以为,当今天下初定,关中水利待修,直道待完,骊山陵、阿房前殿等工程亦因‘与民更始’而缓建。今将如此多人力物力专投于北地苦寒之处,试种未知成败之新种,是否……本末倒置?且农事乃大司农、治粟内史之责,今专设‘农技团’,越级而行,恐扰地方常制,滋长幸进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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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未直接点名,但“幸进之心”几个字,让殿中不少人的目光微妙地飘向了文官列中那位身着太医令臣服色的女子。
李斯眉头微皱,正欲出言。右丞相王绾已先一步开口,声音平和却有力:“冯中丞之言,似有道理,实则不然。北疆屯垦,非止农事,乃陛下与朝议既定之国策,关乎边境久安,军粮根本。所谓投入,多为已有之新种、图册及少量精通其法之吏员,并未大规模征民力,何谈本末倒置?至于‘扰地方常制’——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法。若事事拘泥常制,则新法何以推行?‘天秦麦’、‘土芋’何以入关中?”
冯劫并不退缩:“王丞相,新种在关中或有其效,北地风土迥异,万一不成,所耗岂非徒劳?且臣听闻,主持此事之安稷君,近日又于府中广召人手,似欲再兴事端。女子干政,本非吉兆,如此专权于农工医卜之末技,恐非国家之福。”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骤然一紧。这已近乎直接攻讦东方明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