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并不失望,反而赞许地点点头:“已是不错。来,今日我们再多认几个。”他让阿忧在旁边的小石凳上坐下,自己则用一根枯枝,在梅树下松软的泥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水。”他边写边念,枯枝划过泥土,出沙沙的轻响,“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是‘水’的字形,也蕴含着水的道理。”
阿忧凝视着地上那个流动曲折的符号,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虽然此时并无云),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雨巷中那连绵不绝的雨丝,铁匠铺后院水缸里清澈的积雨,还有老陈凉茶壶口沁出的水珠……
原来,这就是“水”。
周先生继续写:“火。”枯枝的轨迹变得短促、向上,“钻木取火,文明始燃。可烹食,可锻铁,亦可焚林。这是‘火’。”
阿忧眼前立刻浮现出铁匠铺里那熊熊燃烧、颜色变幻的炉火,以及赵瘸子被火光映红的、淌着汗水的脊背。
“金。”周先生写了一个结构更为复杂的字,“从土中出,百炼而成器。刚硬,锋锐,可铸犁锄以耕种,可锻刀剑以卫道。这是‘金’。”
阿忧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木剑剑柄。剑柄微温。金……与铁相关,与剑相关。
周先生一连写了“水”、“火”、“金”、“木”、“土”五个字,皆是笔画相对简单、又蕴含着基本物象与道理的字。他并不深解字义背后的哲理,只是将字形与最基本的自然物事联系起来,让阿忧先有个印象。
阿忧学得很认真,用手指在膝盖上跟着虚划。这些字,似乎与他这几日在青牛镇的所见所感,隐隐呼应着。
五个字写完,周先生略作停顿,看着阿忧专注描摹的样子,忽然问道:“小友腰间常佩木剑,可是对‘剑’之一道,有所向往?”
阿忧描摹的手指停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腰侧那截粗糙的木剑剑柄,茫然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带着它。”他顿了顿,补充道,“它……是暖的。”
“暖的?”周先生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却并未追问,只是沉吟片刻,再次用枯枝,在地上缓慢而郑重地,写下了另一个字。
这个字,比之前的都要复杂。笔划繁多,结构却奇异地呈现出一种平衡与锋锐并存的美感。尤其是那最后几笔,如悬针,如垂露,收束处却隐隐有破空而出之意。
“此乃,‘剑’字。”周先生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些,仿佛这个字本身,便带着某种重量与寒意,“古之圣品,至尊至贵。人神咸崇,百兵之君。可决浮云,可断流水。然,剑有两刃,一刃对外,斩妖除魔;一刃对内,砥砺心性。持剑者,当先明己心,知为何而拔剑。”
阿忧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个复杂的、仿佛凝聚着无数光影与故事的符号。
剑。
这个字,与他手中简陋的木剑,与他空茫脑海中可能存在的、关于“寂灭”的刺痛幻影,与他雨巷中那位“兄长”云阳那双混沌眼眸里隐含的锐意……似乎产生了某种遥远而模糊的共鸣。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悬在那个“剑”字的上方,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落下。他能感觉到,这个字里,蕴含着比“日”、“月”、“山”、“川”更复杂、更沉重、也更……危险的东西。
周先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茫然里,渐渐生出的、一丝近乎本能的悸动与敬畏。老人心中暗叹,此子心性,果然非同一般。寻常少年见“剑”字,或觉威风,或生惧意,少有这般仿佛触及本源般的专注与悸动。
“今日,便到此吧。”周先生用脚轻轻将地上的字迹抹去,“字已认得,更需常写常思。‘剑’之一字,尤其如此。非止于形,更在于意。你且回去,闲暇时,可多写写这个字。”
阿忧回过神来,起身,再次向周先生郑重行礼:“谢先生教诲。”
他抱着《蒙童识字》,走出蒙馆。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街上行人稀少。他脑海里,却反复浮现着那个被抹去的“剑”字,每一笔,每一划,都清晰如刻。
回到铁匠铺,赵瘸子已经开始了第二根门钉的锻打。阿忧默默放下书,走到风箱前,重新握住手柄。
推拉,呼啸,火星迸溅。
炉火灼灼,铁锤铿锵。
一切如常。
只是少年拉风箱的节奏,似乎比往日更沉,更稳。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砧板上那正在成型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门钉,又或是不经意地扫过墙角那个已然空了的废料罐。
货郎王三的板车,早已离开了青牛镇,沿着尘土飞扬的官道,吱吱呀呀地驶向远方。那个装着废铁料的麻袋,混杂在众多货物之中,毫不起眼。
没有人知道,那块带着细微裂痕、曾闪过一丝暗金光泽的铁料,最终会去往何方,又会经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少年心中,一个复杂的、沉重的、名为“剑”的字,正在悄然生根。
阳光斜照,将铁匠铺里少年与铁匠的身影,拉得很长。
平凡的一日,又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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