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撞在墙上的闷响,余音在灼热的铁匠铺里回荡。
门口的光被三条歪斜的人影堵了大半,带着湿冷街巷的气息和浓重的劣酒味道,蛮横地冲散了炉火周围的灼热与专注。
为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绸衫是镇上福记布庄的料子,却穿得邋遢,襟口油渍亮,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一张脸被酒气熏得赤红,横肉堆垒,眼皮浮肿,眼神浑浊里透着股不管不顾的戾气。正是青牛镇上有名的混不吝,张屠户家的独子,张彪。仗着家里宰牲口卖肉,结识些三教九流,在镇上向来横行。
他身后两个跟班,也是镇上的闲汉,一个尖嘴猴腮,一个膀大腰圆,都抱着胳膊,斜着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赵瘸子脸上的疤,在炉火映照下,颜色深得紫。他缓缓放下手里的铁钳,转过身,脊背依旧挺直如铁砧,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的井水,直直钉在张彪脸上。
“刀,和约定的日子,还差两天。”赵瘸子的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实心木墩上,一字一顿,沉甸甸的,“踹我的门,张彪,你爹没教过你怎么敲门?”
张彪被这冷硬的语气刺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酒意上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瘸子脸上:“少他妈废话!赵瘸子,爷等不及了!今天,现在,就要拿到刀!拿不出来,你这铺子,也就别开了!”
他身后的尖嘴跟班立刻帮腔:“就是!彪哥看得起你,才找你打刀,别给脸不要脸!”
那膀大腰圆的也瓮声瓮气地威胁:“赶紧的!别耽误彪哥吃酒!”
铺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炉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出轻微的呼呼声。阿忧握着锤柄的手,依旧僵在半空,锤头离那已然暗红、隐现裂痕的铁料只有寸许。他能感受到赵瘸子身上散出的那股近乎实质的怒意,也能感受到门口三人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压迫。
他空白的记忆里,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但本能告诉他,此刻不该动,不能乱。他慢慢垂下手臂,将锤头轻轻放在脚边,动作很稳,没有出一点多余的声响。然后,他微微侧身,将那块锻打失败、隐有裂痕的铁料,用身体稍稍挡在了身后。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甚至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
赵瘸子眼角余光瞥见了少年的小动作,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看阿忧,只是向前踏了一小步。
就这一小步。
张彪和他两个跟班,竟不由自主地,齐齐向后退了半步。赵瘸子身上那股打铁半生、与火与铁为伴淬炼出来的沉凝气势,混着此刻冰冷的怒意,竟比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都更慑人。
“刀,在里屋。”赵瘸子开口,声音依旧平直,“但今日,你拿不走。”
“你说什么?!”张彪眼珠子一瞪。
“我说,”赵瘸子盯着他,一字一句,“今日,你拿不走。踹了我的门,惊了我的活儿,坏了我的铁。”他指了指阿忧脚边那块铁料,“这事儿,得有个说法。”
“说法?我呸!”张彪彻底被激怒了,酒劲混着平日里的骄横一起冲上脑门,“赵瘸子,你个臭打铁的,跟爷要说法?爷今天拆了你这破铺子,就是你祖宗!”说着,他竟真的撸起袖子,晃着膀子就要往里冲。
两个跟班见状,也狞笑着跟了上来。
阿忧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木剑。剑柄传来的温热,似乎急促了些。他看向赵瘸子。赵瘸子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双惯常盯着火候与铁料的眼睛里,此刻寒光四射,右手垂在身侧,五指缓缓收拢。
冲突,一触即。
就在张彪的脚即将再次踏入铺子门槛的刹那——
“张彪!”
一个并不算特别洪亮,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从街道斜对面传来。
声音入耳,张彪前冲的势子竟硬生生一顿。他皱眉,有些烦躁地扭头望去。
只见包子铺的老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家摊子前,手里没拿他那惯用的擀面杖,只是用那块油腻的汗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他脸上没什么凶狠的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点平日里招呼客人的和气,可那双眼睛,却没什么笑意,定定地看着张彪。
“大中午的,喝了几口猫尿,就跑来赵师傅这儿撒野?”老陈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整条街都听见,“踹门?拆铺子?张彪,你爹张屠户辛苦一辈子攒下的脸面,够你踹几回门?”
张彪脸色一僵。他混,但他不傻。老陈在镇上卖包子十几年,人缘极好,三教九流都认识些,更重要的是,老陈有个亲弟弟,在县衙里当差,虽不是什么大官,却也管着青牛镇这一片的治安琐事。平日里张彪在老陈摊上吃包子也不敢赊账,此刻被老陈当街点出名头训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陈、陈叔……”张彪气势泄了三分,强撑着道,“这不关您的事,是赵瘸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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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师傅是手艺人,靠本事吃饭。”老陈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缓,却带着重量,“你定的刀,日子没到,你来闹什么?惊扰了手艺,打出来的东西不好,是你吃亏,还是赵师傅吃亏?这事儿说到天边去,你也不占理。”
街面上,不知何时已经聚拢了一些街坊邻居。卖菜的婆子,挑担的货郎,对门茶馆的伙计,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低声议论着。
“就是,张彪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赵师傅多实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