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只见督察御史宋端理不知何时策马来到了近处,他端坐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褚景彦和周颂宜,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
“这还没到府城呢,连灾情全局都未曾了解,褚修纂就迫不及待地做起散财童子、安抚民心来了?
真是忧国忧民,令人感动啊!”
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显然对褚景彦这种不分轻重、感情用事的行为极为不满。
在宋端理看来,当务之急是宏观统筹,是确保赈灾主体策略的有效推行,而不是在路上为几个零星流民浪费时间和资源,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影响大局。
宋端理的话音刚落,旁边几位同行的官员,有的是依附宋端理的,有的本就对褚景彦这个新科状元不太服气,此刻也纷纷附和:
“宋大人说的是,流民自有朝廷法度安置,到了府城自然会有粥棚、医棚,褚修撰你现在这般施舍,又能救得了几人?
不过是杯水车薪,还平白耽误行程。”
“是啊,弄得好像你二人多有仁心似的,倒显得我们这些人冷漠无情了。”
“年轻人,有善心是好的,但也要分清场合,识得大体。
救灾不是儿戏,更不是你们沽名钓誉的场合!”
周颂宜眉头微蹙,想要开口辩驳,却被褚景彦用眼神制止。
褚景彦抬起头,迎向宋端理那锐利而冷漠的目光,他脸上并无被嘲讽后的恼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缓缓开口道:“宋大人,诸位同僚,下官并非不知轻重,也非意图沽名钓誉。”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只是,下官以为,朝廷赈灾,救的不仅是灾情,更是人心。
若官员视流离失所的子民如草芥蚊蝇,避之唯恐不及,即便日后拨下再多的钱粮,恐怕也难以挽回百姓心中对朝廷已然失去的信赖。”
他目光转向那几个因官员争吵而又露出恐惧神色的流民,语气沉重:
“他们今日所受的苦难,所感到的绝望,并非全然天灾,亦有人祸。
若我等身为朝廷命官,路过其侧,却连一丝怜悯和实际的帮助都吝于给予,与那位躲在高墙之内的阳县令,又有何本质区别?
这岂非更是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看向宋端理,不卑不亢:
“下官此举,或许于大局确实微末,但至少,能让这几位乡亲知道,朝廷之中,并非全是麻木不仁之辈。
一点银钱,几个饼子,换他们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换他们对朝廷残存的一点信任,下官认为,值得。”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那几个出言嘲讽的官员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连宋端理也微微眯起了眼睛,重新审视着这个看似文弱、却内有铮铮铁骨的新科状元。
他不得不承认,褚景彦的话,有其道理,甚至直指某些官场积弊的核心。
周颂宜站在褚景彦身侧,看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听着他这番有理有据、又充满悲悯情怀的言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
她知道,他并非迂腐,而是真正心怀百姓。
最终,宋端理冷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调转马头,下令道:
“休要再耽搁!全前进,务必在天黑前抵达府城!”
队伍再次启动,车轮滚滚,碾过泥泞。
那几个得了银钱和食物的流民,朝着褚景彦和周颂宜离去的方向,不住地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