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清必定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圆荷指尖捏着那撮黑色粉末,指腹传来细碎的颗粒感,鼻间萦绕的苦杏仁味愈发清晰。
她猛地擡头看向大娘娘,却在触及大娘娘的神色後静下心来,尽力平静道:“娘娘,这毒分明是冲着陛下性命来的。”
大娘娘扶着御座的手指骤然收紧,赤金护甲深深嵌入紫檀木扶手,留下几道浅浅的刻痕。
她目光扫过殿内衆人,声音冷得像冬日沁了寒霜的冷铁:“李院正,此毒可有解法?”
李院正早已跪伏在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颤声回道:“回娘娘,此毒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是累月聚起,致使毒素淤积于内,情势才格外危急,臣可尽全力施针先稳住陛下心脉,但若要根治,必得知晓是何种毒虫才好斟酌用药医治。”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不敢贸然直言,还是大娘娘力挽狂澜,“陛下的毒要解,可朝中事也不可无人理会。”
大娘娘停了一瞬,便有些提心吊胆又沉不住气的臣子即刻出言阻止,“大娘娘,事涉国祚,怎可贸然决定!”
大娘娘朝那人看了一眼,不紧不慢道:“天子病重,亲王监国是旧有之例,如今英王在堂,是名副其实的天子手足,代兄理事,情理之中又合祖制。”
大娘娘话锋一转,“还是说衆卿有更好的人选?”
谁人不知萧氏子嗣不丰,这时候推出个所谓更好的人选来,那不就是大娘娘的箭靶子。
大娘娘也不在乎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径直看向云雁。
云雁颔首,悄然立于大娘娘身侧,不辨悲喜。
殿内衆人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各异。
钟太傅攥着朝服的手又紧了紧,心中暗忖:英王是个扶不起来的,说是监国,也不过是大娘娘扶起来的傀儡而已,宫中便只剩大娘娘一人掌权,若是陛下真有不测,这江山……
他正思忖着,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禁军统领再次进来禀报:“大娘娘,贤妃娘娘在殿外哭闹不止,说若是见不到陛下,便要撞柱自尽!”
大娘娘眉头拧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贤妃此刻来闹,分明是怕她独揽大权,与其说是与陛下情笃,倒不如说是为了肚子里那一个,才不得不冒险行事,想趁机打乱她的部署。
大娘娘冷声道:“禁军如今连个人都看不住了麽?让禁军将她带回寝宫看管,若她再敢哭闹,便赏她三十大板,让她好好安分几日。”
禁军统领领命而去,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高德宝捧着那罐毒茶,手还在不停发抖,他颤声问道:“大娘娘,这……这茶罐一直放在陛下寝宫的架子上,除了近侍太监,无人能靠近,会不会是……”
“闭嘴!”大娘娘厉声打断他,“此事尚未查清,不许妄加揣测!”
她看向李院正,“你即刻去准备银针,先给陛下施针,务必稳住陛下心脉。福兴,你随李院正一同去,全程盯着,若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
李院正和福兴躬身领命,提着药箱快步走向内殿。殿内朝臣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户部尚书悄悄瞥了眼大相公,见他依旧垂着眼帘,神色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心中不禁疑惑:大相公向来心思深沉,今日陛下遇刺,他为何如此镇定?
福兴跟着李院正穿过回廊往内殿去,廊下宫灯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昏黄光影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碎影,倒比殿内凝滞的气氛多了几分活气。
李院正攥着袖摆的手始终没松,方才在殿上见大娘娘那副冷厉模样,此刻想起仍觉後颈发紧——这位主子素来端庄持重,今日却连眼底的戾气都藏不住,可见陛下的事真让她乱了分寸。
内殿里弥漫着与前殿那撮黑色粉末相似的苦杏仁味,只是混了龙涎香与药气,反倒更显诡异。
明黄色的帐幔低垂,隐约能看见床榻上蜷缩的身影,绣着五爪金龙的锦被被攥得变了形,偶尔传来压抑的闷哼,听得人心头发紧。
守在床边的小太监见李院正进来,忙不叠跪下行礼,声音里带着哭腔:“李院正,您可算来了,陛下他的体温又高了。”
这可不是什麽好兆头。
李院正没敢耽搁,放下药箱便快步上前,手指搭在陛下腕间。
指尖触及的肌肤冰凉,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他心头一沉,擡头看向福兴:“福公公,劳烦您搭把手,把陛下的衣袖挽起来。”
福兴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将陛下的手臂从锦被中抽出,只见那原本光洁的手腕上,竟隐约泛着青紫色的纹路,像是有什麽东西在皮下游走。
“这是……”福兴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後退半步。李院正眉头紧锁,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沉声道:“是毒素在往心脉蔓延,必须尽快施针阻断。”他手腕翻飞,银针精准地刺入陛下肘间丶腕间的xue位,动作快得几乎出了残影。
不过片刻,原本泛着青紫的纹路竟真的慢了下来,陛下的闷哼也轻了些。
福兴悬着的心刚放下些许,就听见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大娘娘身边的掌事女官圆荷。
她捧着一个描金漆盒,神色凝重地走进来,轻声对李院正道:“大娘娘让奴婢把这个送来,说李院正施针时或许能用得上。”
李院正停下动作,目光落在漆盒上。
盒盖打开的瞬间,一股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里面整齐码着三枚人参,根茎粗壮,须根完整,一看便知是上百年的老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