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上还在笑,目光却一寸寸冷下来,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右手摆弄符箓白玉佩,若有所思:“燕琢云?”
他想起这个人。
他记得她的长相是笔笔中锋,眉目分明,极其凌厉,皮肤紧绷苍白,半点不圆润,性情沉默寡言,满身是血冲入殿中时,目光令人惊骇,杀意腾腾,看起来前途光明。
然而在太子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就已经没有前途了。
常皇后笑意一敛,脑中瞬间想到那只她费劲才看出来的燕,还有常景仲所说的严禁司大戟卫一千人马——琢云能更进一步,就是四千人,亦或是整个严禁司。
倘若琢云是李玄麟的人呢?
他们在为李玄麟做嫁衣?
可若是太子的人,太子为何现在提出来,反倒像是在离间常家与严禁司?
她心不在焉夹起一枚果子送入口中,嚼到一半,她看向李玄麟——见他枯坐原地,身形泠沽,难掩惊诧之色,不似作假,一时分不清他与太子意欲何为。
她神情忽然冷峻起来——既然看不清,就搁置不用,哥哥笼络着枢密院,还怕无人可用。
她就在这里稳坐看戏,看父子疑心,兄弟离心。
李崇凌稚气未脱,倒也知三军不可沾染,满心疑虑,不知李玄麟为何明知故犯。
还有太子,不是和李玄麟亲密无间?为何不替他遮掩?
难道李玄麟被爱冲昏了头脑,太子也被兄弟情冲昏了头脑?
皇帝神色难辨喜怒,盯着李玄麟:“这也是永嘉郡王的意思?”
李玄麟慢慢垂,缓缓起身,走至殿中,撩起衣摆,猛然跪地,脊背一截截弯下去,惊恐之下,脊背微微颤抖,像是让皇帝的目光压的不能起身:“儿臣殿下”
怎么说都不对。
说不是,就是不敬重太子,说是,就是挑衅陛下。
李玄麟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头重重磕在灰色香糕砖上,磕的清脆有声,声音轻颤,令人不忍相闻:“儿臣也不知。”
皇帝停了片刻,才道:“你是什么时候和燕琢云相交的?”
李玄麟答道:“回陛下,不曾相交。”
皇帝语气中隐隐有了怒气,只是竭力抑制,没有作:“既然不曾相交,她也并非绝色,你如何看上的?”
李玄麟竟然一声嗤笑,有悲声,不知是笑身不由己,还是笑父子相疑,亦或是兄弟阋墙,总之一笑之下,他是苦主:“许是梦里看上的。”
“你若想要,朕可以赐婚。”
琢云深入严禁司,今天赐婚给李玄麟,明天便是琢云死期。
“儿臣”李玄麟抬头,看一眼皇帝,面上竟有泪痕,两眼通红,地上已然有一摊深灰色水渍,其情状真是可怜。
皇帝见过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沉默不语、满脸深沉的李玄麟,但李玄麟落泪,倒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