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旧屋的静谧与窗外持续的海潮声中悄然流淌。
陶罐下的微火早已熄灭,只余一缕极淡的草药烟味混杂在咸湿的空气里。
估摸着时辰已够,李莲花起身,摸了摸包裹头的布巾边缘,确认染膏已充分渗透且微微硬,便准备进行下一步。
他先打来新的温水,又取来干净的布巾和木盆,放在李沉舟身侧。
“李兄,时辰到了,我帮你把染膏洗掉。”
李沉舟睁开眼,从入定中醒来,眸中神光内敛,点了点头,配合地微微低头。
李莲花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的布巾。
深褐色的染膏已经凝固,将原本顺滑的银黏结在一起,显得有些板结。
他先用温水慢慢浸湿头,让凝固的膏体稍微软化,
然后才用手指轻柔地梳理、搓洗。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既要将染膏彻底洗净,又不能用力过猛损伤质或头皮。
水流潺潺,混着褐色的染膏流入木盆。随着染膏逐渐被洗去,原本被掩盖的色开始显露。
并非预想中的纯黑,而是呈现出一种极为自然的深褐色。
在透过窗棂的夕阳光线下,泛着健康润泽的光泽,比纯粹的黑色更显柔和,也更贴近中原人常见的色。
李莲花一边清洗,一边暗自感慨。
别看李沉舟之前是一头醒目的银,但这质却是极好。
触手顺滑微凉,韧性十足,即便被染膏黏结过,清洗时也未见多少脱落。
他用的染膏方子确实特殊,是师娘当年心血来潮研究出来的,用了好几味固色滋养的药材。
染后颜色持久不易褪,对头损伤也小。如今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终于,染膏被彻底洗净,盆中的水也变得清澈。
李莲花用干布巾轻轻吸去头上多余的水分,然后拿起一把昨日新买的桃木梳,开始为他梳理。
湿柔顺地披散在肩背,深褐色的光泽取代了曾经的银白,让李沉舟整个人的气质生了微妙而显着的变化。
少了那份非人般的冷冽与妖异,多了几分属于人间的沉郁与内敛。
当他抬起头,额间那道被脂粉巧妙修饰过的印记也不再那么刺眼。
看起来更像是眉间一道颜色稍深的旧痕,若不细看,很容易忽略。
李莲花站在他身后,手持木梳,一下下梳理着那已然变成深栗色的长。
动作自然而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铜镜就放在旁边的桌上,镜面模糊,却足以映出两人的身影。
镜中,两张极其相似的面容靠得很近。
同样的剑眉星目,同样的挺鼻薄唇,轮廓线条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唯一的区别,或许只在于气色与神态。
李莲花脸色依旧苍白,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病弱与温和的倦意。
而李沉舟,即便收敛了锋芒,改了色,掩了印记。
那眼底深处蕴藏的冷硬,威严与深不可测,依旧隐隐透出,与李莲花的疏淡平和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无论如何,此刻镜中的两人,看上去便如同血脉相连的兄弟,甚至……如同照镜子一般。
李莲花看着镜中的影像,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
若不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他自己是真的没有其他亲兄弟。
他几乎要怀疑,眼前之人是否真是自己失散多年,流落异乡的孪生兄弟。(李莲花不知道还有李相显的事情。)
这相似度,实在太过惊人,越了易容术所能达到的极限,也越了“巧合”所能解释的范畴。
“李兄,好了,你看看?”
李莲花放下梳子,拿起那面铜镜,递到李沉舟面前。
深栗色的长半干,披散在肩头,额间印记模糊。
镜中人除了眼神气质,几乎就是另一个李莲花,或者说,是另一个状态迥异的“李相夷”。
李沉舟接过铜镜,目光落在镜面上。
他看着镜中那张与自己原本面目有七八分相似,却又因色和印记的改变而显得“陌生”了几分的脸,眼神深邃,沉默不语。
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轮廓,陌生的是“伪装”后的整体感觉。
他看到了李莲花站在他身后,也正透过镜面看着他,两人目光在模糊的铜镜中无声交汇。
片刻,李沉舟放下镜子,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