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那天,我听见了凤鸣。
第九宫的月光太亮,亮得不像人间。
无名坐在石桌一侧,对面是那个“姐姐”——一袭素衣,眉眼温柔,正低头为他斟茶。
水汽袅袅升起,缠绕着夜风里的花香,仿佛这世间真有圆满可守,真有静好可依。
可我知道,这不是梦,是执念筑成的牢笼。
比恨更难破的,是爱。
尤其是被世人遗弃之人,对一丝温暖的痴缠。
我没有拔剑,没有引动心器杀伐之威。
因为这一战,不在筋骨,而在魂魄。
我闭上眼,指尖轻触心脉深处那道金链——双生渊的力量随念而动。
前世今生,记忆洪流中我截取两段声音,投射进这片虚妄:
第一声,来自破庙寒夜。
苏晚晚跪在神像前,手中数着沾血的银票,唇角含笑:“我不恨她,我只是想证明,哪怕是个坏人,也能被万人敬仰。”
第二声,是我立碑那夜,风雪漫天,我对着母亲的墓碑说:“从今往后,我不再解释。”
两段话交织回响,在月下庭院里如丝如缕地蔓延。
茶盏中的水开始泛红。
花瓣一片片枯萎,飘落时化作灰烬。
无名的手指猛地一颤,杯沿倾斜,滚烫的茶水顺着桌面流淌下来——可那不是茶,是血,浓稠得如同凝固多年的怨恨。
他没动,也没抬头。
但呼吸变了。
急促,压抑,像是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却连一声痛都舍不得喊出来。
于是我脱下外袍,赤足踏上第九宫门槛。
素衣单薄,不带兵刃,不引杀气,只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呈现在他面前——一个同样背负罪名、被推入深渊的女子。
“你说你叫无名?”我轻声问。
他终于抬眼,铁面之下目光如刀,死死盯着我手中那根缠绕金丝的锁链。
我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反而缓缓抬起手,将锁链中央刻着的两个字递向月光——
棠安。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我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她说,血可以被换,命可以偷,唯独人心认得出真正的主人。”
风忽然停了。
他铁面下的呼吸骤然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这两个字撬开了某道尘封已久的门。
“你也曾有个名字,对吗?”我继续道,“林修远的孪生兄长,因出生时体弱被弃于道观。沈家暗线将你救走,养在影中十余年——你是我们早就选定的‘影子继承人’。”
【侦测到记忆解锁波动——目标身份确认:林修明。】
系统的提示在我识海响起,冰冷中带着一丝震颤。
轰——!
铁面具猛然炸裂,碎片四散飞溅,露出一张与林修远极为相似的脸,却又完全不同。
他的眼角布满细纹,眉间刻着经年累月的隐忍与孤独。
那是从未被人正视过的生命,活在另一个兄弟的阴影里,连恨都要藏进骨头缝中。
“原来……”他嗓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孩子。”
我点头,眼底微热:“但他们让你恨嫡女,让我背黑锅,只为造一个‘乱世需除’的借口。你以为你在执行任务,其实你只是他们棋盘上的一枚弃子——用来点燃战火,再以‘清君侧’之名,换一场权力洗牌。”
他苦笑,嘴角抽动了一下:“可我现在……只想问问姐姐,当年为何不肯多看我一眼?”
话音落下,幻境中的“姐姐”缓缓起身。
她走向他,步履轻柔,一如记忆中最温柔的模样。
她在离他一步之距停下,抬手,轻轻抚上他满是疤痕的脸颊。
然后,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对不起,我只知道活着已经很难。”
刹那间,天地寂静。
她的身影开始崩解,肌肤龟裂,血肉褪去,最终化作一具白骨,无声倒地,随风成灰。
无名僵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想要触碰的姿势,却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月光依旧明亮,庭院依旧花开如锦,可这一切都不再真实。
他也知道,那句“对不起”,是他穷尽一生都等不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