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夹杂在这嘹亮的丶穿透力极强的唱腔外,是几声模糊不清的斥骂,还有几声断断续续的叫好丶鼓掌声。
两人根本顾不上细琢磨什麽,同时隐身走进牢房,唱声嘎然而止,点黛伸出两只手,白至正心惊胆寒,他赫然看到点黛脖颈处丶一股鲜红的血柱,如同烟花一样喷射而出……
有几滴,甚至喷溅到祝微明和白至正的脸上丶身上。祝微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但他与白至正二人,同时急迈向前,伸出颤抖的手臂。他的耳膜,甚至被白至正喊劈了岔的一声:“点——黛!不!”震得嗡嗡作响。
点黛左右手分别紧紧握住二人的手,牢门口一阵哗啦啦铁链声响,两个狱卒骂骂咧咧走进来,其中一个手里提着马灯。
灯光下,只见人犯脖颈处鲜血淋漓,两眼正在缓缓闭上,眼角分明滚落下两颗晶莹的珠泪,而那女犯唇角含笑,整个面目,呈现出一种,与普通将死之人完全不同的从容,甚至是那样如桃花样粉嫩娇艳……
那女犯两手分别伸向两个方向,倒似被两个人死死握住一般,死而不倒,直立着,头突然垂向地面,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提着灯的那个狱卒怪叫一声:“死啦……”手里的灯也吓得落了地。
另一个狱卒骂骂咧咧地捡起已经熄灭的灯,再次用火折子点着:“王熊,你他娘胡噙什麽?将才还唱着,就能死……啊……啊?”
他边说边提着灯照过去,这回,两人都吓得怪叫起来,地上除了一长溜喷射状的鲜血外,只有一根尖利的桃木发簪,还有躺在血泊里一枚沾血的桃核……
“王……王熊,人……人呢?”
“赵老六,你将才,看到一根发簪没有?哪去了?”
“还……还有个桃胡……都不见啦!娘来,真出邪门事了。”
……
祝微明手里紧紧握着那枚桃核和桃木簪子,一言不发,走出刑部大牢,走在官道上,似乎毫无目的。
天光微曦,上朝的大臣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往奉天门而来。
祝微明似乎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停在奉天门前,他回头望去,白至正紧紧地跟在他身後,似乎不懂得冷一般,眼圈通红,衣衫上鲜血淋漓,头发未束,只着中单,失魂落魄地一直跟着他後面。
祝微明哑着嗓子道:“去千妖食肆把张炳文的状子帮我拿来。”
白至正应了一声,这才还魂一般,回过头便不见了。
二月二十六,不是什麽大朝会,皇帝在奉天门简单说了几句,便返身进了奉天殿。
这位九五至尊昨日正午,就听说了有人劫法场的事,非常震怒,叫来亲临的几个官兵,听到整个过程,心里矛盾到了极点。
到了下午,天子又听说劫法场的,居然是千妖食肆的一个小妖。这个消息对皇帝来说,除了令他震惊丶心痛丶愤怒外,还触动了他一系列的自省与反思:
这事是不是还有其他内幕?莫非是他对无尚仙师太宠幸,以至于他手下的千妖百怪,都到了无法无天,随意犯禁的地步?
自古以来,皇帝若是太宠幸一个臣子,必然会导致臣子家眷扯虎皮丶拉大旗,做出一些触犯律法的事。千妖食肆这帮妖孽,到了哪个程度?事态到底还可控不可控?
他这个自诩为盛世明君的皇帝,难道也犯了这样简单的错?但是,若真是白泽神君纵容手下犯禁,是否预示着根本就……就……?人与仙妖,怎麽斗?朱廷淞根本不敢往下想,他感觉到後脊梁一阵阵发冷,
他急急忙忙诏来不同的几个大臣,旁敲侧击地打听无尚仙师家里的一些情况,打听他家下人的素日行为,甚至即刻派出十几个锦衣卫,去监视京城祝府丶城郊千妖食肆的动向,甚至连祝微明新租下来的酒楼都没有放过。
一宿难以入睡,皇帝大清早就感觉到牙有点疼,草草应付过早朝,回到奉天殿,就看到御案上一摞御史弹劾无尚仙师纵容手下,犯下弥天大罪的折子。
朱廷淞一本挨一本拿起来翻看,越看火越大,越看心越焦,看完最後一本,用力甩向门口,粗喘着骂道:“朕宠幸甚过?嗯?朕在养虎为患?嗯——”他刚嗯出第二个字,嘎然而止。
鼻孔兀自咻咻喷着火苗,却见身周已经跪下数名内侍宫人,而最引起他注意的是——他那本折子正好砸在刚进殿的一个人脸上。
硬壳的折子棱尖刚好刺中那人鬓角,立即便划出一道血痕,紧跟着就渗出血珠子来。
来人一进门就缓缓地双膝跪下,跟在他後面的廖进南躬身,小碎步加快脚步,走到似乎还没消气的皇上跟前,压低声音试探道:“皇上,无尚仙师——他过来请罪了!”
这次朱廷淞居然没让祝微明起来,他的喘息逐渐在平缓。人总是渐忘的,这几个月的时间,他慢慢忘却了初见祝微明化成白泽,带给他的震撼与激荡。
他也忘却了永平地界大破魅魂阵,降服镇墓兽,却退俺答汗。他甚至忘了秋粮案的穿针引线作用,他只在无数的史册中知道,做为皇帝,身处高位,最容易犯的错是一意孤行,刚愎自用,不知反省。现在,他要认真捋顺这一切。
“无尚仙师——朕的无尚仙师……呵呵!”
朱廷淞低下头瞧着祝微明,把刚才砸到他的那本折子,用脚尖推到祝微明跪着的眼前,顺便用脚点了点那本折子,开口道:“仙师,你还是看看这本折子吧,这样的折子,朕手里少说有十本八本,你给朕说说该怎麽润色才生动详实?”
出乎这位天子的意料,祝微明没有战战兢兢地捡起折子翻开,而是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右手,一点一点,慢慢移开沾着鲜血的手指,他的掌下,出现一枚带血的火红桃核,还有一根尖利染血的木簪露了出来。
祝微明缓缓道:“臣认为,鲜血润色,再好不过,这是臣给皇上的交代,一切但凭我皇惩处,臣愿领任何惩罚!”
大景皇帝眼睛眨了好几下,不明所以地看着那枚桃核和那根沾血的木簪:“你……你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