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克城,海神湖西侧,专为贵客准备的“观澜苑”。
院落清幽,引海神湖活水为溪,潺潺流过嶙峋假山与精心打理的花木之间。夜色中,廊下悬挂的魂导灯散着柔和的光晕,将卵石小径照得朦胧。
云闲被安排在东厢的“听竹轩”。屋子宽敞,陈设雅致,推开后窗便能看见一片潇潇竹林,夜风吹过,竹叶沙响,更添静谧。古月娜住在相邻的“揽月居”,墨渊则被安排在稍远些的“枕流斋”。
侍女送来清淡精致的晚膳和热茶后,便恭敬地退下,言明若有需要,拉动房内银铃即可。
金猊对满桌菜肴兴趣不大,只嗅了嗅,便跳上临窗的软榻,蜷成一团金色毛球,很快就呼吸均匀地睡去——今日会议它虽大部分时间在睡,但身处那么多强大人类气息中,精神上的消耗并不小。
云闲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坐到书案前。案上已备好了纸笔,甚至还有几本关于史莱克学院历史和大陆近代魂导科技展的书籍,显然是精心准备。
但她没有动笔,也没有翻书。只是静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划动,眼眸深处,淡金色的数据流以肉眼难辨的度无声闪烁、重组、推演。
今日会议上的每一张面孔,每一句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魂力波动,都在她脑海中高回放、分析。镜红尘老练的配合与暗中引导,独孤雄看似鲁莽实则步步试探的挑衅,天魂特使隐藏在华贵仪态下的算计,星罗代表关键时刻的尖锐提问……以及,那个角落里的灰衣老者。
数据之眼回溯着那枚灰色水晶的能量特征。不是纯粹的魂力,夹杂着一些古老的精神烙印气息,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与“秩序源”净化前那种阴暗混乱截然不同,但却同样带着“非本世界”感觉的波动。
“万年前的……‘客人’么?”云闲低声自语。
窗棂被轻轻叩响。
不是门,是窗户。
云闲抬眼,只见古月娜不知何时已站在窗外回廊下,银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紫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深邃。她没走正门。
云闲起身,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湖水的微凉和竹叶清气涌入。
“睡不着?”云闲问。
古月娜轻轻跃入窗内,动作优雅无声。她走到软榻边,看了眼熟睡的金猊,伸手轻轻拂过小家伙额间柔软的毛,金猊在梦中呜咽了一声,蹭了蹭她的手指。
“想起一些旧事。”古月娜在榻边坐下,目光有些游离,“今日那些人类,为了利益争论不休的模样……和万年前,并无本质不同。只是换了一批面孔,换了一些说辞。”
云闲走回来,在书案对面坐下,替她倒了杯热茶。“人性如此。求生,逐利,惧变,疑他。无论过去多久,文明如何演进,这些底层逻辑很难改变。”
“但你提出的框架,却在试图约束这种‘人性’。”古月娜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瓷杯的温热,“用明确的规则,划出底线,强制他们在有限范围内合作。这可行吗?规则订立时,他们或许会遵守。可一旦危机减弱,或者利益足够大,规则就会被撕碎。历史上,人类背弃的契约还少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百万年沉淀下来的冷嘲,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云闲端起自己的茶杯,看着氤氲的热气。“规则本身,确实脆弱。所以,规则的背后,需要有足够的力量去维护它,需要有越短期利益的共同目标去凝聚它,还需要有……让违反规则变得‘不划算’的机制。”
她看向古月娜:“我保留最终权限,就是维护规则的力量。抗击深渊,是当前的共同目标。而贡献度评定和成果共享机制,以及将各方核心利益与站点深度捆绑的设计,就是让破坏合作变得‘不划算’的尝试。”
“但这只是理想推演。”古月娜抿了口茶,“人心会变,局势会变。深渊的威胁一旦出现波动,或者内部出现一个极具煽动力的野心家,这脆弱的平衡瞬间就会崩塌。”
“所以,”云闲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洞察的清明,“这个观察站,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为了‘抗击深渊’而建。”
古月娜紫眸微凝:“什么意思?”
“它是一个‘沙盘’。”云闲缓缓道,“一个在极端外部压力下,尝试让人类各方势力、甚至人类与魂兽,在明确规则下进行有限合作的‘实验场’。我要观测的,不仅仅是深渊,更是这种合作模式本身,在不同压力、不同变量下的演化轨迹,它的韧性极限在哪里,崩溃的临界点又在哪里。”
她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数据之眼需要的,从来不只是战斗数据,更是文明与群体行为的数据。观察站若能长久运行,自然能汇聚力量对抗深渊。若它最终因内部矛盾崩塌……那也是一个极其珍贵的‘失败样本’,能告诉我,在斗罗星当前的文明阶段,这种合作模式的‘天花板’在哪里,下一次尝试,又该如何调整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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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娜怔住了。她看着云闲在灯光下半明半昧的侧脸,那双沉静眼眸深处,仿佛倒映着无数可能性的分支与坍缩。这一刻,她忽然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身边这个人,的的确确是一个“观测者”。她守护,她介入,但她最终的目的,或许始终是那冰冷的、理性的“观测”与“理解”。温情与行动只是手段,真相与规律才是终点。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寒意,也有一种奇特的释然。寒意在于这种然的理性近乎冷酷;释然在于,正因如此,她才是可以“信任”的——因为她不服务于任何一方的野心,她只服务于自己那套探寻规则与真理的逻辑。
“你……”古月娜刚想说什么。
“嘘。”云闲忽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看向窗外竹林的方向。
几乎同时,古月娜也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绝非自然风动的气息,在竹林深处一闪而逝。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收敛气息,身影如烟,悄无声息地掠出窗外,没入夜色笼罩的竹林之中。
观澜苑外,另一处更为偏僻的客院“听松阁”内。
镜红尘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书案前。案上摊开着一份复杂的魂导设计图,但他并未观看,而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等待。
片刻,房门被无声推开。进来的不是侍者,而是一位穿着史莱克内院教师服饰、面容普通、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
“红尘塔主。”中年男子微微躬身。
“林老师不必多礼。”镜红尘抬手示意他坐下,单片眼镜后的目光透着审视,“玄老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