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了一会儿,陈昉低垂眼眸,望着地面上那一小块影子,低声说了实话。
纵使轻描淡写,严隅依旧陷入了无言。
“这个案子,个中牵扯的东西比较复杂,我其实不是很希望你查下去。”
俄顷,身上那些怪老头的特质全部褪去,严隅正色道,“你这么年轻当上了刑侦支队长,努力和运气缺一不可,现今放着阳光大道不走,非要爬一条污浊的地下管道,这是很患蠢的事情。”
“我知道的严老。”陈昉认真地说,“在它背后也许牵扯着一个犯罪团伙时,它就注定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知道你还查?”
“可若我不查,这个案子也许没人愿意再查了,沉寂十一年后就是新的沉寂,我不能接受。我做好了准备,哪怕赌上一切,也要搏一个真相。”
书房门口,代熄因低着头,双手插兜,背靠在墙上,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很有勇气,但可惜,有的时候这并不是个褒义词。”
长叹息一声,严隅轻轻摇头,戴上老花镜,起身从右手边一排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递给陈昉:“这些,就是当年六位死者的尸检报告备份资料。”
接过文件夹,陈昉觉得手心都在发烫。
“每一份我都把我所看见的,我所知道的写得清清楚楚,细致入微,但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晓得,我交上去的东西被简化了。”
“被简化?”陈昉拧起眉头,当即拿起报告,拇指用力压在文字上,“是指……您的报告被删减了吗?”
“不错。”
在陈昉的翻阅中,严隅详细地解说起来:“尸检报告分为前两起时隔三年的案件,和后四起同一年的案件,被删掉的部分集中在两块。
“其一是我推测前两案尸体怀孕的可能性。”
“怀孕?”陈昉诧异极了,“所以在正式报告上的‘激素水平过高’后面,其实还有一个结论?”
“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严隅的嘴角非常快速地扬起了一个不屑的弧度,再仔细看去就没有了。
“之后我当然是提出了疑问,得到的答复是,认为由于子宫披挖走,缺乏更有力的证据去确定死者生前怀孕,所以删除。
“其二是我检查出后面四起案件的伤口与先前有差异,根据我的经验推断,后四起案件应该都是先取子宫,后将人杀死。”
关键词一出,陈昉背脊都绷直了。
出声的速度比脑子转得更快:“这么做的目的除了施虐,就是需要保持器官活性。”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删除的理由倒在情理之中,认为这一旦公布出来,就会扩散连环杀人案的恐慌。”
“是不是太荒唐了?”
完全无法理解的代熄因忍无可忍地闯进来发表意见:“什么时候有尸检报告能被随意删减的规则了?”
两人本来也没有控制音量,倒是不介意被他听了多少。
联系起最近的遭遇,陈昉的脑子无比清明:“这多半只是一种官方说辞吧?也许删除这件事本身都没有缘由。”
“我不知道。”严隅摆出“别来沾边”的表情,“后来我也没精力去管这些破事,上面都不在意,我在意什么呢?往后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留好备份,防止追责到我身上,接着便是安安稳稳退休。”
听着是有些冷漠,却又在情理之中。
这就是世道,这就是人心,没人有权去指责别人的独善其身。
陈昉接下去问:“严老,那尸体的痕迹能证明前两起案件和后四起案件不是同一人所为吗?”
“一定是一个人做的。”
严隅没有半点犹豫。
“因为出刀的习惯,切割的手法都一模一样,不管最后造成的伤口收缩或者血液喷溅被条件差异影响发生了什么轻微变化,也改变不了本质的相同,没有人模仿作案能模仿到这个地步。”
类似的话姜焓月也说过。
但当下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带着严隅特有的腔调。
那是久经沙场堆垒而成的自信。
“可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前后杀人条件发生了变化呢?”
在最深的困惑中,代熄因提出了猜想,“心态变了?动机变了?”
“这是最可能的两种情况。”陈昉认可了他的观点,“否则连环杀手不会轻易在作案手法上动手脚。”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查?”
下楼的时候,见前头的人一直在神游太虚,楼梯都差点一脚踏出三两阶了。
代熄因便长腿一迈快步走到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向。
瞳孔重新聚焦,陈昉却貌似自个儿都没理清思路:“唔……我准备去第一起案件的案发现场看看。”
“第一起?”代熄因不理解了,“十七年了,你还想从几乎快搬空的现场发现什么东西吗?说不定地方早就拆了,搬迁了,只剩一块地皮。”
“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得亲自去看看,甚至不只第一起,之后的案发现场也得去。”
“那我跟你一起去。”
代熄因是坐公交车来的,这会儿得了应允,直接上了陈昉的副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