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还在滚,路越来越宽。
麦穗靠着车厢板,手指抠着鹿皮囊的边。里面三粒麻种贴着心口放着,她时不时摸一下。马车颠得厉害,但她没睡。天刚亮时过了一道关卡,咸阳的守军比别处多,甲胄也亮。她把铜印压在腿下,万一有人查,就说自己是农官随从。
密使坐在前头,一句话也不说。整整两天,除了喝水吃饭,他连眼皮都没抬过一次。麦穗知道他在等,等她慌,等她问。可她不问。她只记得阿禾站在晒场上的样子,手里举着虎符,身后是烧黑的粮仓和一群满脸烟灰的女人。
马车进了城门。
人多了起来。街边有卖陶碗的,有牵驴的,还有穿深衣的官吏快步走过。空气里有炭火味和牲口气味混在一起。麦穗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高墙、长阶、青铜大门,一座大殿立在坡上,屋檐像鹰的翅膀。
她被带到偏殿候着。
地上铺的是青砖,脚踩上去凉。她没脱鞋,鞋底还沾着陇西的土。她就站在这里,抱着陶罐,罐子里是双色麻籽和一小块晒干的绿肥。这是她带来的东西,不是礼,也不是贡品,是能让人活命的东西。
两个内侍走出来,看了她一眼。没人说话。又过了很久,帘子一动,有人进来了。
黑袍,高冠,身形很高。他走到案后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
麦穗没跪。
她只把手里的陶罐往前一放,开口说:“我叫陈麦穗,来自陇西赵家村。我不是博士,也不是官,我是个种地的。”
那人没动,也没说话。
她继续说:“去年冬天,我们村断了盐路,有人用铜锁封道。我砸了锁,拿的是里正的铜杖。那天我现,铜杖上的纹路和我身上一块古铜片能拼在一起,成了星图,指向咸阳。”
她从怀里取出那块青铜残片,放在案角。
“徐鹤教过我认星。北斗尾指咸阳,这是农时的刻度。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土地有自己的节律。我带来的麻种,深耕三寸,浸灰七日,亩产能多一斗粟。这不是我说的,是地里长出来的。”
殿外风响了一下,吹动帷帐。
秦始皇低头看了看案上的农书抄本——那是《五时耕作表》,郡守呈递的。他又抬头看她:“你为何来?”
“为求一道令。”她说,“准女子任田官,教万民辨土识时。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以后再不会有女人看着孩子饿死却不会翻地,不会存粮。”
他仍不动。
博士宫的人站在侧廊,有人冷笑,有人撇嘴。一个老者出声:“妇人干政,不合礼法。”
麦穗转头看他:“那你告诉我,礼法能当饭吃吗?你们在堂上谈经论道的时候,我们村的女人正在挖渠、守粮、搬米进地道。她们的手不是用来绣花的,是用来护命的。”
那人噎住。
秦始皇抬手,殿内静了。
他起身走下台阶,脚步很轻。他在陶罐前停住,伸手抓了一把麻籽,放在掌心看了看。
“你说这能增产?”他问。
“能。”
“若全秦都种,三年之内?”
“只要给种子,给时间,给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