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麦穗就站在了村口的黄土坪上。她没换衣服,还是昨天那一身粗麻短褐,裤腿卷到膝盖,脚上的草鞋边沿已经磨出了毛刺。鹿皮囊挂在腰侧,夹层里那包双色籽还在,布角从缝线处微微露出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有泥,指缝里还嵌着一点晒酱坛刮下来的灰渣。这双手没洗过,也没打算洗。她知道今天要做什么。
远处传来车轮压过碎石的声音。郡守的仪仗沿着田埂缓缓过来,旗杆在晨光里闪了一下。队伍停在坪外,随从搬出一张矮案,上面放着一个托盘,铜印就在里面。
郡守下了车,深衣下摆扫过地上的尘土。他看了麦穗一眼,又低头整理袖口。没人说话。
“时辰到了。”他说。
麦穗走上前,站在案前。
郡守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任命文书。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楚。他说陇西郡设农官,专管新种试植,命陈麦穗充任,掌谷种分、田法推行,违令者以抗令论。
念完后,他指着托盘:“这是你的印。”
麦穗没有立刻伸手。她看着那方铜印,青绿色,四角刻着稻穗纹路。它很轻,但落在眼里却沉。
郡守等了几息,见她不动,眉头微动。“你不接?”
“我要先问一句。”她说,“这印是真的用,还是只挂个名?”
郡守一怔。
“如果只是让我做个样子,让别人说‘看啊,妇人也能当官’,那我不稀罕。”她抬头直视他,“但如果这印能让我把堆肥法教给十里八乡,能让更多人学会用五色丹救田,我接。”
周围的人开始小声议论。有人摇头,有人说疯话,还有孩子被母亲捂住了嘴。
郡守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他点了点头:“此印即授,实权在握。种粮之事,由你主理。”
麦穗这才伸出手,将铜印取出,握在掌中。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她没有放进怀里,而是攥紧了,举起来给所有人看。
“现在你们都看见了。”她说,“这不是梦,也不是谁施舍的恩典。这是我拿命拼出来的。”
人群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祠堂方向传来脚步声。缓慢,沉重,像是踩在年岁的骨头上。
赵德来了。
他拄着一根铜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清晰的印子。脸上全是皱纹,眼睛却亮。走到场中时,他停下,目光从铜印移到麦穗脸上,又缓缓落回自己手中的杖上。
那根铜杖是祖上传下的。顶端雕着蟠龙,象征裁断土地之权。过去几十年,谁家争田、分水、定赋役,都要看他点头与否。
他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麦穗也没催他。
两人对视片刻,赵德忽然开口:“你教人辨土识时,救活三百家粮田。”
他顿了顿,“你率妇挖渠,保全十里庄稼。”
他又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此杖当配铁犁。”
说完,他双手将铜杖递出。
麦穗怔住。
她没想到他会来,更没想到他会交出来。
她接过铜杖,入手比想象中重。杖身泛着旧铜的光,握久了会出汗的地方已经被磨得亮。
她没有收起它。
转身走向木案,把铜印放在左边,铜杖放在右边。两件东西并排躺着,中间隔了一拳宽的距离。
她抬起头,看向四周围观的村民,看向远处站在仪仗旁的郡守,看向祠堂门口探头张望的老妇人。
“从今日起。”她说,“陇西女子可持杖丈地,可执印分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