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那缕烟还在飘,麦穗站在自家院门口,手里攥着半块烧焦的象牙牌。她没说话,转身进了屋,从床底拖出那个旧鹿皮囊。袋子口用麻绳扎了三层,上面还沾着去年晒酱时溅上的泥点。她解开绳子,倒出里面的种子——全是这些年攒下的好种,有粟、有麦、还有几粒金黄的麻籽,在光下泛着油亮。
阿禾赶来时,她正把种子重新分装进小布袋。
“医馆的事传开了。”阿禾喘着气,“孙大夫是自己点的火,药柜炸了,灰里扒出个空陶罐。”
麦穗点头,把最后一包种子系紧,挂在腰间。“叫人去传话,穿最旧的麻衣,带一碗井水,到村口集合。”
“你要做什么?”
“做他们不敢想的事。”
不到两个时辰,村口挤满了人。七乡八里的妇人都来了,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拄着拐杖,全都穿着洗得白的粗麻短褐,头上不戴花,脸上不涂粉。每人手里端着一只陶碗,碗里盛着从新井打上来的水,浮着一粒用草木灰泡过的麻种。没人说话,也没人推搡,队伍安静地排出去三里远。
赵王氏拄着一根竹棍走来,碗放在胸口前,手有点抖。她走到麦穗面前,把碗举高一点:“我男人喝了你给的炭水,活过来了。这回,我也跟你走。”
麦穗看着她,伸手扶了一下碗沿。
队伍开始动了。一千多人的脚步踩在土路上,扬起一层薄尘。路过田埂时,有人低头看了眼刚筑好的竹篱,又抬头往前走。风从陇西岭吹下来,吹动一片灰白的衣角,像冬日初雪盖过山脊。
官道上有巡差拦路,手持木棍,说无令不得入城。
麦穗走上前,从怀里掏出那半块象牙牌,递过去:“这是御史台的东西,昨夜藏在医馆暗格里,用来毒人的。你要查,现在就能报官。”
那人愣住,没接。
她收回牌子,放进怀里,转身对身后的妇人们说:“走。”
巡差没再拦。
郡守府前的石阶宽阔,青石被日头晒得烫。麦穗带着队伍在台阶下站定。她解下左腕上的艾草绳,轻轻放在第一级台阶上。然后双膝跪地,动作不快,但稳。
她身后的一千名妇人,一个接一个跪下。
每人把陶碗放在身前,水面微颤,映着天光。风吹过,千碗水波荡漾,像撒了一地的碎银。
楼上帘幕微动,郡守出现在窗后。
“我们不是来求恩典的。”麦穗开口,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我们是来问一句公道——男子能用铁犁深耕三寸,女子连试都不许试,为什么?”
没人回答。
她继续说:“我们挖的井没毒死人,反救了人。我们种的地没荒,年年多收。可你们说妇人干政是妖孽,说动土破地脉会招灾。那昨晚自焚的医者是谁逼的?藏水银的是谁的手?”
楼上依旧沉默。
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有儒生冷笑:“一群女人聚在这里,成何体统。”旁边人附和:“牝鸡司晨,家国必乱。”
麦穗没理他们。她从腰间抽出一支令箭——那是昨日郡守派来传话的衙役留下的——双手捧起,高举过头。
“若您不信,我愿立誓:今秋若能使全乡粟米增产三成,您便准许女子习用深耕犁具,准许农妇列籍工坊,准许女儿记田亩、管仓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