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朔风,如刀似割,卷着前夜新落的细雪,在宫墙间呼啸穿梭。
淑宁宫的地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沈如晦眉间凝结的寒意。女官选拔的诏令已颁行旬日,各地反响初现,赞誉者有之,观望者更多,暗地里的非议如同冰面下的暗流,从未止息。
这日午后,沈如晦正于暖阁内批阅批候选女官的籍贯文书,阿檀轻手轻脚地进来,神色间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娘娘,”阿檀压低声音,“太医院的李太医来了,说是循例请平安脉。只是……奴婢看他神色有些不安。”
沈如晦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李太医李景和,年逾五旬,在太医院供职近三十年,医术精湛,尤擅妇科调理与毒理辨识,素来行事谨慎,不涉党争。自她入主淑宁宫,便一直由他负责请脉。此刻非既定请脉之日,他突然前来……
“请他进来。”沈如晦放下朱笔,将文书合上。
李太医提着药箱躬身入内,他穿着深青色太医常服,须已见花白,面容清癯。行礼时,沈如晦敏锐地注意到他指尖几不可察的轻颤,额角亦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这温暖如春的暖阁内,这汗绝非因热而生。
“李太医今日前来,可是本宫脉象有异?”沈如晦语气平和,示意阿檀看座奉茶。
李太医却不敢坐,深深一揖,声音干涩:“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乃万民之福。只是……只是老臣……”他抬起头,眼中挣扎与恐惧交织,忽然双膝一软,竟直挺挺跪了下去,“老臣有罪!特来向娘娘请罪!”
暖阁内霎时寂静,只闻地龙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沈如晦眸光微凝,对阿檀使了个眼色。阿檀会意,无声退至门外守候。
“李太医何出此言?”沈如晦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起来说话。”
李太医却伏地不起,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昨日……昨日辅政王殿下召老臣至王府问诊……”
沈如晦心头一凛。萧珣?他终于要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了么?
“殿下……殿下他……”李太医艰难地吞咽着,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他询问了娘娘日常用药的方剂与煎服时辰,又……又赐给老臣黄金百两,许诺……许诺若老臣能尽心为王府效力,待太医院院判致仕后,便举荐老臣接任院判一职……”
太医院院判,正五品,太医之。对于李景和这样无甚背景、全靠医术立足的老太医而言,这无疑是毕生难以企及的高位与荣耀。
沈如晦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哦?辅政王礼贤下士,李太医医术高明,得此青眼,亦是常理。何罪之有?”
李太医猛地抬头,老眼中已布满血丝:“若仅是如此,老臣虽惶恐,却也不敢惊扰娘娘!可是……可是殿下他……”他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他要老臣在娘娘每日服用的安神汤中,加入一味……一味‘缓智散’!”
“缓智散”三字一出,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沈如晦瞳孔骤缩。她在冷宫那些年,为自保也曾翻阅过一些医书杂记。缓智散——名虽温和,实则是前朝宫廷禁药之一。以曼陀罗花蕊配以数味麻痹神经的草药制成,无色无味,混入饮食中极难察觉。长期服用,初时只是精神倦怠、反应稍迟,日久则思维迟钝、记忆减退,最终形同痴愚!
萧珣……他竟然要用这种阴毒的手段来对付她!他不是要她的命,而是要一点点蚕食她的神智,让她变成一个浑噩的傀儡,再也无法与他争夺权柄!
好狠的心!好毒的计算!
沈如晦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与寒意。她看着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李太医,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彻骨的冷意:
“李太医既得了辅政王如此厚赏与承诺,为何还要来向本宫坦白?你该知道,若此事被辅政王知晓,莫说院判之位,便是你的身家性命,恐也难保。”
李太医以额触地,哽咽道:“老臣行医三十载,不敢说医术通天,却也知‘医者仁心’四字!害人性命、毁人神智之事,老臣……老臣实在做不出来!更何况……”他抬起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娘娘自入主淑宁宫以来,体恤宫人,明察秋毫,推行新政虽遇阻挠,却皆是为国为民之举。老臣虽愚钝,却也知谁才是真正的……明主。”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且……辅政王殿下虽许以高位,但老臣在太医院多年,深知王府那位侧妃柳氏当年死前,也曾由老臣请过脉……其中蹊跷,老臣不敢妄言,却也心有余悸。今日能对娘娘下此毒手,他日鸟尽弓藏,老臣的下场,又岂会好过?”
沈如晦心中一动。柳如烟之死……果然另有隐情。李太医这是在向她表忠,也是在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她沉默片刻,暖阁内只余李太医压抑的抽泣声。窗外朔风呜咽,卷起雪沫扑打在窗棂上。
良久,沈如晦缓缓开口:“李太医,起来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李太医惶然抬头。
“你今日能来向本宫坦白,足见你尚有医者良心,亦算对本宫有几分忠义。”沈如晦转身走回书案后坐下,眸光幽深,“此事,本宫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李太医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宽宏!”
“但是,”沈如晦话锋一转,“辅政王那边,你也不能直接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