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撕破海雾时,登州港的轮廓在视野尽头浮现。
那不是萧执记忆中的登州。
记忆里的登州,是东海第一大港,千帆云集,商旅不绝。
城墙高耸,了望塔林立,水师战船如鲨群般在港湾巡弋,昭示着大周海疆的威严。
可眼前的登州港……死寂。
港内没有一艘船。码头栈桥空荡荡的,缆绳在晨风中无力摇晃。城墙斑驳,多处坍塌,城头不见旌旗,不见戍卒。
整座城,像一具被掏空内脏的巨兽尸体,瘫在海边,任海浪舔舐着溃烂的伤口。
更诡异的是,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稀薄的、灰黄色的雾气。
雾气不浓,却让整座城看起来扭曲、失真,像隔着一层脏污的毛玻璃在看。
“这……”赵铁鹰站在船头,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这是屠城了?”
王朗走到他身边。
这位水师提督四十出头,面庞黝黑,左颊有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颌,让他看起来凶悍又阴沉。
此刻他望着登州港,眼神复杂:“没有屠城。至少……没有大规模战斗的痕迹。”
“那人都哪去了?”陈老大独眼眯起,“这么大个港口,少说十万百姓,总不能凭空消失。”
王朗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坐在甲板角落调息的萧执:“殿下离京三月,可能不知道……两个月前,登州爆了‘瘟’。”
“瘟?”星澜皱眉,“登州有太医院分署,常备药材充足,怎会……”
“不是寻常的瘟疫。”王朗打断他,声音低沉,“染病的人,起初只是烧、咳血。但三天后,皮肤会开始出现……黑色的纹路。”
他指了指自己左臂——那里,袖口下隐约可见一道暗红色的、类似烧伤的疤痕。
“纹路像活的,会蔓延。七天后,病人会失去神智,变得狂躁、攻击活物。再过三天……身体开始融化,变成一滩黑色的、粘稠的液体。”
甲板上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想起了昨夜海面上那些蠕动的黑色胶状物。
“是‘墟’。”萧执睁开眼,左眼瞳孔深处那点暗金微微闪烁,“它在用活人做养料,制造……傀儡。”
王朗点头:“末将奉命封锁登州港,禁止任何人出入。可封锁不到十天,城中突然起了大雾。雾散后……城里就空了。”
“空了是什么意思?”赵铁鹰追问。
“字面意思。”王朗语气干涩,“十万百姓,连同驻军、官吏,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只剩空屋、空街,还有……满城的黑色污渍。”
他顿了顿,看向萧执:“末将曾派人入城查探。三十人的小队,只回来了三个。回来的人说,城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说不清。”王朗摇头,“他们说雾里有影子,有哭声,有东西在爬。但看不见具体是什么。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那三个回来的人,三天后,身上也开始出现黑色纹路。末将不得已……处决了他们。”
海风吹过甲板,带来咸腥中混杂的腐臭。
“所以你现在带我们来这里,”萧执缓缓站起,“是想让我们……进城送死?”
“不。”王朗单膝跪地,“末将是想请殿下……救救登州。”
他抬起头,眼中是压抑的痛苦:“末将祖籍登州,父母妻儿都在城中。两个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末将知道,城中变故定与邪祟有关。而殿下……”
他看向萧执胸口的莲花印记:
“殿下能从那等邪物手中逃生,定有克制之法。
末将愿率麾下将士,追随殿下入城,查明真相,救出……哪怕一个活人。”
萧执盯着他,许久,忽然问:“萧怀素说,你是白莲教的人。”
王朗身体一震,却没有否认:“是。”
“那昨夜,为何炮击那些黑色怪物?”
“因为末将是人。”王朗声音嘶哑,“白莲教给末将的承诺,是建立‘净土’,救民于水火。可他们做的……是屠城,是把活人变成怪物!”
他握紧拳头:“末将可以背叛朝廷,但不能背叛良心。若所谓‘净土’要用十万百姓的命来换……那这净土,不要也罢!”
甲板上,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许久,萧执走到王朗面前,伸手扶起他:“带路。”
“殿下!”赵铁鹰急道,“城中情况不明,您身体尚未恢复,不能冒险!”
“正因为情况不明,才必须去。”萧执看向那座死城,“若真是‘墟’的侵蚀,那登州……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