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似乎知道只要它卖惨,人就会心软。
李俶摸着鹰的羽毛对鹰说:“明天带你出去玩。”
他们坐着马车行驶了整整一天一夜,来到一处大草原,李俶觉得到了这麽远的地方放走鹰,它应该找不到回家的路,况且草原才应该是它的家。
他忍着心口的阵痛以及喉间翻涌上来的血腥气,用力将鹰扔了出去。
“滚吧!真当朕有那麽喜欢你?你不过是一个畜生罢了!只不过是一个玩物,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了你,快点滚吧!”
鹰知道人不是真心的,因为它看到了人眼中的泪水。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又向李俶飞过去,可身旁的侍卫举起弓箭对准了它。
等流箭划过身旁的时候,他才恍然发觉,人可能是真心的,人是真的不要它了。
但那些弓箭显然没有认真对准它。
耳边呼啸而过一支更加快速的利箭,可那支箭不是对准它的,是对准李俶的!
按照人现在的身体状况,绝无可能躲过这一箭,人显然是必死无疑!
鹰毫不犹豫挥动翅膀以它最快的速度迎了上去。
当利箭穿过翅膀时,鹰突然想起当年他也是如此持剑站在皇兄面前,满身血污地倒在皇兄怀里。
怎麽,原来他是轮回转世了?
真的成为鹰了?
倒也是不错。
就是这怎麽好像也没从地府走一遭,好像也没喝过孟婆汤,这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这是正常的吗?
“李倓——!!!”
鹰从空中掉了下来,又看到皇兄向“他”跑来,似是要接住“他”坠落的身体。
鹰张了张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回应,却什麽都没有说。
等李俶赶到的时候这里只有一片草地,没有看到鹰,也没有木箭。杂草长的已有一尺高,他扒了扒草丛也没有看到任何血迹。
李俶肯定他没有找错方位。
鹰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消失在这世间。
是否应该後悔。
帝王双脚一软,直愣愣地跪了下去。远处的随从侍卫不敢看主子,哗啦啦地也跟着跪了一片。一时也无人敢上前劝说。
李俶向来是冷静又克制的,一方面他要平定内乱,又要抵御吐蕃侵犯。既是帝王,便要在所有选项中选出针对目前形势发展的最优解,抛开一切因个人産生的犹豫心理。如果不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感情,恐将陷国家于水火之中。
另一方面他的感性好似随着那个人的离开,已经被损耗殆尽,剩下的不过是一副人肉躯壳,每天麻木地处理着一切,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大脑思考起来,他还未实现天下大同,盛世太平,如何守住同那人共看山河的约定,又怎敢倒下……可是除了那人,任何事物都再也激不起他的一丝感情波澜。
直到鹰的出现。
鹰确实很奇怪,它好似听得懂人说话。甚至比曾经後宫那些妃子养的狸奴?都要乖巧听话。
起初鹰还是小小的,不会飞,只能由李俶揣着走。也没有长出锋利的喙爪,就像只普通的雀儿。
李俶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摸摸鹰的肚子,鹰以为是要带它走,便会乖巧地站到手指上,李俶不动,还会歪着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好似在说:不走吗?
李俶就只好伸出另一只手摸摸鹰毛茸茸的肚子,那里的伤已经彻底养好,只剩下白色的绒毛。
後来鹰长大了,羽毛和翅膀变得光滑有力,胸前已开始长出黑白色的纵纹。却还是不喜欢自己走,老是要李俶带着,手指已经容不下它的身躯,只得站在李俶的手臂上。
李俶常想,鹰哪有那些臣子说的那般顽劣?
但是老是这样也是不行的,他不再给鹰当人形木桩,他要强迫鹰自己飞。
他一直念叨着,鹰还是要重归自由的,同所有其他的鹰一样。
于是鹰被迫学会使用翅膀,倒也从中找到一丝乐趣,每天就在宫里到处乱飞,但他也不会破坏宫里的生态。
人们对鹰这种猛禽还是持有敬畏之心的,但既然是陛下养的,便无人敢多说一二。
鹰不会去抓别的鸟雀,也不会去池塘抓青蛙,更不会去角落里抓老鼠。每天不是在宫中盘桓,就是躲後花园哪个树林里和人玩捉迷藏。
当然最喜欢的位置还是李俶的桌上,那个砚台旁。
在李俶又忘我工作的时候一爪子踩进砚台,将桌面上一衆卷轴奏本弄得一团糟,再将纸张撕得粉碎,美其名曰磨嘴。
李俶仍有些溺爱,嘴上说着教训的话,手里还是拿着帕子帮鹰洗净爪子。他还是觉得鹰可爱的恨,那看似捣乱实则暗藏关心的小动作,简直和他的幼弟一模一样。
那人也总是不说实话,老是做一些惹人注目,给他带来小麻烦的事,但最终都没有什麽太坏的结果。就像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让他又恼又无可奈何。
心脏又开始一阵阵的抽疼,那些美好的回忆伴随着上演无数次的噩梦像阴魂不散的背後灵,总是跟随着他,挥之不去。
李俶将鹰抱在怀里,摸着鹰光滑又温暖的羽毛,这才堪堪平复躁动不安的情绪。
他又想,倓儿既然说了来世想做一只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