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直到跟前才发现事情比想象得要严重——章硕病得不轻,已经发起了高烧,嘴唇干得起皮。御医说是郁结于心又受了刺激,所以就病倒了,只怕有点重,还说他忧思伤肝。御医还是很急的,如果皇帝死了,他也得跟着殉了。
王皇后但凡有个一儿半女也不至于心慌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絮絮地说:“今天又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了!都怪那个那不长眼的东西,怎么什么话都往宫里带呀……”
公孙佳耳朵一动,问道:“什么话?”
王皇后道:“人我拿下来了。”
行,皇帝正烧得不清楚,正好审一审这惹事的人。带话的是个小宦官,小宦官的行动比宫女们要自由一点,一般跑腿出宫的事他们办得多。这小宦官还是比较伶俐的,在章硕面前比较有脸,章硕才让他出去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把皇帝给打探病了,小宦官又怕又急,带上来就哭了:“是外面,他们不说人话,陛下又要听……”
容逸道:“不打你,说,都传了什么话。”
延安郡王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话?不外是那些个难听的呗,什么运气不好,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妖孽,什么不孝子的下场,万一挨道雷可就闹成个天大的笑话了……之类的。这几年京城里的生计也颇艰难,谁心里没点怨气呢?逮着能发泄的口子就一顿狂喷,哪管说的是什么话?嘴上痛快就成了。
果然,小宦官学的也是这么些个话。延安郡王大怒:“就该把他们一体拿了!”
赵司翰道:“哪能不问青红皂白就这么干呢?”捂嘴,也得看怎么个捂法,确实有“大不敬”之类的罪名,行使起来也得看情况。太祖年代,有人骂皇帝,那全家都逮了都不冤。现在这么搞,不怕民怨沸腾吗?还嫌乱子不够多?
公孙佳道:“还是要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故意散播流言。有怨言是肯定的,京城百姓的日子还不至于到那一步。”一句话提醒了延安郡王:“不错,这确实不太像京城人的作派!”他多少干过京兆,知道京城人这嘴毒是毒了点儿,说得这么直白还真不像。
章硕还没醒,王皇后与一个后宫林美人在照顾章硕,赵司翰道:“把公文搬取过来,就在这里办理吧。”容逸道:“也好。”公孙佳与延安郡王面面相觑,赵司翰道:“你们两个别犹豫啦,咱们从今天开始轮班,两人一班,五个人依次交替。”
公孙佳无所谓地说:“好。”章硕还能病几天呢?就这一阵儿,熬熬就过去了,且也正有事要理,一口气干完才好休息。她慢慢走过去问王皇后:“向后面娘娘们禀告了没有?别宫那里没透信儿吧?”
王皇后连连摇头:“还没有。我想着,总该先告诉你们一声。”
公孙佳道:“陛下应该没什么大碍,娘娘们年事已高,惊到她们就不好了。等陛下好一些了,再慢慢告诉她们才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虽如此,到了晚间章硕也没醒,王皇后不安了起来。
公孙佳对几人说:“请枢密来一趟吧,别宫守卫是他在管。”别人可以不防,章嶟是一定要防死了的。赵司翰道:“好。”于是钟源也被请了来,听了之后便说:“诸王宅我也会留意的,宫中禁卫也让他们加紧。”
赵司翰道:“那倒不必,陛下正当壮年,你动静太大反而惹得人心不安,宫中禁卫倒是可以外松内紧。”
钟源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赵司翰与延安郡王先留下,霍云蔚、公孙佳与容逸回家。三人走出寝殿,容逸感慨道:“陛下也不容易。”
公孙佳道:“嗯。扛过去就成人了。”
容逸笑笑,问道:“你还好?”
“你不知道我么?老样子。”
霍云蔚道:“你自家小心,这个时候陛下病了,你再生病,难免会被人疏忽。”
公孙佳道:“还撑得住。”
公孙佳还撑得住,章硕却是实在撑不大住,他烧了两天才退,又昏了一天才醒。闹了三、四天,赵司翰拿的主意:“对外就说陛下在斋戒!”反正一年好几回祭天,沐浴斋戒是标配。大臣们虽有疑心,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政事堂也就挪到了章硕的寝殿里来办公,王皇后与政事堂一起,把寝殿、太医院、太药局等处也给控制起来,防止走漏了消息。寝殿里药味儿、檀香味儿等等混杂在了一起,公孙佳闻得不舒服,走出来透个气。
延安郡王趁机也溜出来找到了公孙佳,两人站在檐下聊天。延安郡王说:“有件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看他们不成事儿。”
公孙佳问道:“什么事?”
“我一把年纪了,顶不住了,你看让大郎顶我的位子,能行吗?”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不太好办。您要真想,该早做打算的,先历练历练,履历上好看了,再进政事堂才好。咱们都知道表哥本事不差,但是他履历上没写就会有人反对。宗室任官本就有些限制,有点儿难。让他离开,这禁卫交给谁呢?”
延安郡王想说“岷王”忽然又觉得不太行,他说:“那我再想想,不过这样的话……”
“什么?”
延安郡王有个主意,赵司翰搞那么多各地选官选才的,咱们是不是让宗室们再考个试,让他们出去干点活了?他说:“你不是才,嗯,咳咳。”公孙佳看了他一眼,延安郡王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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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就有点那个要内斗的苗头。国家有事,正是用人的时候,公孙佳点了几个还挺能干的女官。要延安郡王说,干活儿是有一手的,其中一个叫凌峰的,延安郡王差点想问人家肯不肯给他当孙媳妇——能干呐!
想也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接受女官的。公孙佳自己都受了不少的闲话,不过她后台够硬、自己手也够狠立住了而已。凌峰可受了不少的排挤,同事去青楼寻欢,人家不是不带她,还带要带她去。做事的时候暗中给穿点小鞋,不问就不给说清楚一件事的所有要领。一件事让她做了大半,费了无数心力之后,把她给支开,让个混日子的傻逼同事拿了成果领功。等等等等,不可胜数。
凌峰也是个后台够硬、手也够狠的人,她不动声色先把事儿给办完了,证据收集齐了,先往公孙佳那儿一齐。
公孙佳就更不好惹了。证据都拿到手了,焉有不办之理?她花了两天核实了一下证据,又派人再去调了点卷宗、查了点别的东西。出手的时候把人都打懵了——她直接拿下了二十三人。还想做官呐?都滚!
赵司翰亲自去问公孙佳,公孙佳给了他一份卷宗,道:“他们,脏!心脏、手脏。渎职枉法,贪占别人功劳!又不能约束家人!”
赵司翰翻了翻,明白恐怕问题出在“贪功”上了。也有点生气,他没想跟公孙佳翻脸,凌峰也是个能干的女官。赵司翰对女官的态度是:反正也就这么点人,以后别有更多就得了,现在这几个确实能干,就先干着呗,等她们——准确的说是等公孙佳——下去了,这事儿就算结束了。他调走赵锦,同样有“消除女官影响”的考虑,只是这个目标没有达成。没达成他也就不太执着了,因为他太明白“大势”了,“大势”决定了这些女人翻不了天。这不,他什么也没说,就有人不满了,想做小动作了。
这不是傻吗?
公孙佳是比较散漫的,但是龙有逆鳞,碰一下就要招来雷霆,她的家业不能动、她的势力不能动,不动,她很好说话,动了……这些傻子能活命真是该谢天谢地。之前惹到她的人,要么全家都没了,要么皇位都丢了。她哪是能轻易得罪的人?
赵司翰道:“那是应该惩治,可是又缺了人呀。”公孙佳当时就笑着说:“要不我去找人?”赵司翰连连讨饶:“罢罢罢,还是我来吧,我会找老实人来的。”
公孙佳笑着将另一叠卷宗推给他:“但愿是真老实。”里头没啥,就是一些更要命的东西。赵司翰要是把这二十三个人里再调出来一个来重新任用,就要有人真的去死了。赵司翰也只有苦笑,苦笑的同时也愤怒——内容确实有点脏。譬如他比较看好的一个年轻官员,这货好像没啥问题,他爹有问题,老东西强奸一个佃户的女儿未遂,把人女儿掐死了。然后这事儿被这货给掩了。人命官司就已经让赵司翰皱眉了,还能忍,起因就过份了,老东西都多大年纪了?私德太差!
赵司翰回去之后别的没做,先把老东西的案子给翻了出来,连同审案的地方官一起问罪了。
因为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二十三个缺一时没补齐,延安郡王要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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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想了一下,问道:“您觉得他们成?”延安郡王莫名其妙:“你觉得他们哪儿不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