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机结束工作,姜暖瑜拿了个盖子盖在杯子上,转身见崔马克还在门口站着。
崔马克看着她并不那么好看的脸色,难得真诚地说:“专题完结,趁周末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姜暖瑜点点头,简单回应,“你也是。”
她不知崔马克这番话是一贯的和气还是真的关心,也无意深究。这一两天,她似乎感受到,崔马克的态度不像从前那般针锋相对,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成为朋友。
崔马克对她的种种针对,她后来也逐渐明白了,这并非个人恩怨所致,自然也无法凭个人层面的沟通化解。
不过,如果能不那么敌对也是好的。
路过崔马克时,见他还看着自己,姜暖瑜终说了句:“合作愉快。”
崔马克跟着走在她身边,侧眸看了看她:“合作愉快。”
姜暖瑜没再回应他。
回了工位放下咖啡,坐下后,姜暖瑜脚蹬了下地,正准备挪动椅子靠近桌子一些,视线忽然开始一圈一圈发黑。
她闭眼缓了几秒,再睁开时,眼前倒是清明了些许,但脑袋却愈发沉得有些支撑不住,直想往下坠。
她以为是熬夜的后遗症,赶紧喝了一口咖啡,还没彻底咽下,从胃里到喉咙便泛起一阵阵恶心。
她往下顺着那股想吐的冲动,手紧紧扣着桌沿。感觉指尖发麻,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发现自己整只手都在不受控地抖着。她忙用另一只抚上去。
周末约个医生看看吧,她心想。
身体像是听到了她的想法,立刻变得更不舒服。她没吃什么东西,整个腹部却胀得厉害,刚刚还可以忍受的腹痛,忽然加剧,揪得她出了一层薄汗。肚皮像是在往身体里缩,每呼吸一下都牵着痛。
明明都是夏天了,空调也不冷,她却觉得自己身上凉津津的。想去窗边的太阳下面缓一会儿,站起身刚迈了一步,脚下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怎么也无法借力迈出下一步。
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但她知道,现在绝对不是梦。
她得让自己清醒些。
她用力感知着,却无法控制眼前的景象逐渐扭曲、模糊、倒转……不断向四周涣散着的意识,终于在一片眩晕中彻底塌陷。
“砰”一声,仿佛某扇沉重的大门突然关上。
耳边的声音宛如隔着一堵墙传来,朦朦胧胧,忽近忽远,直到再也听不到。
…………
光线刺目,清风拂面,耳边是嘈杂的脚步和轮子滚动的声音。
姜暖瑜眯开眼睛,巴黎的蓝天逐渐被建筑的顶棚替代。玻璃上,她隐约看到了“急诊”的字样,而后又是一阵眩晕。她只好重新闭上眼睛。
周围是医护人员冷静而紧凑的交流,医生的手触碰过她的脸、脖子、手,或者还有其他地方。她丝毫不认为被冒犯,只觉得那手上的皮肤又柔软,又温暖。
有人在和她说话,她好像在努力回应着。
眼睛仿佛又能重新睁开,她看到了床尾莉诺的身影,还有崔马克和另一个同事。
…………
各种检查做完,姜暖瑜挂着吊瓶,还有些昏沉,但人已是清醒了许多。
她的阑尾炎症已经造成了穿孔,引发了腹腔内感染,需要手术治疗。姜暖瑜自己签了同意书,手术被安排在了下午。
她不愿麻烦同事们,一再感谢他们送自己到医院来,还强调她可以请护工陪同,不用一直留下来照顾她。
尽管如此,几个同事还是待到了她手术前才离开。
那天后来的事情,姜暖瑜就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病房的窗户外有很美的晚霞,像透纳的油画一样美。
那是在麻醉苏醒后断断续续的意识里,最清晰的一缕记忆。
为了促进肠道恢复正常活动,术后第二天开始,姜暖瑜就需要在护工的搀扶下,下地简单活动。
微创手术的创口很小,术后止痛药的剂量也低。麻醉过后,伤口处的疼痛,躺着的时候姑且可以忍受,站起时却完全不同。
具体是怎么痛的,姜暖瑜同样也忘了。她印象中,当时的自己,似乎浑身都在颤抖。从头到脚,从肌肉到皮肤。
第三天,姜暖瑜上完厕所出来,路过镜子时朝里面看了一眼,一时没认出来那是谁。
深深凹陷的眼眶,黯淡空洞的双眼,干瘪、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再搭配上毫无生机的皮肤。整个人枯竭又无神,像鬼一样。
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惊愕,她伸手捂住嘴巴,镜子里的人做着同样的动作。
终于,她哭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凸起的指节砸下。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意识到,她的身体到底经受了什么。
她哭得直抽抽,扯动了伤口,又疼。怕把创口扯坏,她只好用袖子把泪抹了,转头不再看镜子,不再想镜中人的样子,短暂麻痹自己来止住眼泪。
当天晚上,距离手术已经过去48小时,姜暖瑜的肠道还没恢复蠕动。也就是说,她还是不能吃东西。
术后,她没吃过一口食物、喝一口水,只靠吊瓶里的液体,维持着身体最基本所需。
到了深夜,姜暖瑜躺在安静的病房里,默默流着眼泪。不是因为伤口疼,不是害怕身体恢复不好,也不是怕丑,而是饿得哭。
流经血管的葡萄糖能维持她的生命体征,却无法满足胃部和大脑对食物本能的渴望。
姜暖瑜从没想过她会如此渴望食物,甚至为此流泪。
她想吃妈妈做的番茄炖牛腩,想吃爸爸做的蛋炒饭。她想坐在家里的餐桌前,吃一顿她已经很久没吃,但仍依稀记得味道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