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人标签化,看似是一个很高效的方式。但反思后,我发现我忽略了一个事实——人是多维度的。
外表和内在、理性和感性,看似是相对的,但其实完全可以并存。一个人可以是严谨的企业家,也可以是随性自由的艺术爱好者,这并不矛盾。
每个人都有按自己舒适的方式生活、表达自己情趣的权利和自由。
世界很大,不是吗?」
文章到此为止。
比起前文大篇幅的铺垫,后半部分才是姜暖瑜真正想要表达的内容。
她把希望寄托在大众的善念,她相信,大部分人是倾向美好的。而倡导包容和解缚,在当下,似乎是一种足够美好的设想。
就算会遭遇强烈的舆论反扑,她也认了。情况再坏又能坏到哪去?能触动多一个人,她就不算亏。
尽管如此,关于梁齐伤病的部分,她仍带有私心。她向施宥宁要了一些梁齐运动员时期的、方便公开的照片。
施宥宁很快通过邮件发来一个压缩包,是梁齐退役后,她给他做的相片合集。
施宥宁特意说明,合集里的照片并不全是她拍的,但据她了解,应该不会存在版权问题。
再次道谢后,姜暖瑜将压缩包解压。里头的照片不多不少,几乎涵盖梁齐的整个职业生涯。
前半部分是球场上的抓拍,相片的取景考虑到场地、看台观众甚至天空的同时,又准确捕捉到梁齐这一主体。
一张张看过去,少年模样的梁齐渐渐变得高大,肩膀越来越宽阔,肌肉也更加结实有力。
从某一张照片开始,画面的背景从动态的球场变为静态的领奖台。每一张捧着冠军奖杯的照片都在证明着,那个在网球场上的梁齐,是多么具有统治力。
姜暖瑜本想在文章末尾放两张梁齐运动生涯的照片,期望此举至少能够减轻外界对他伤病的恶意解读。可真看到这些照片,她忽然改变了想法。
这些画面,的确足以反击所有质疑,证明他不容置疑的强大。但也正因如此,以此博取嘴下留情,对梁齐来说才是完全没有必要。
把稿子最后校对一遍后,正式发布前,姜暖瑜特意和纪萌进行了简短的沟通。
文章虽以她个人账号发布,但内容涉及到她作为《Florian》杂志的编辑身份。除此之外,她的社交账号也无法完全剥离她的职业背景。
她向纪萌坦诚表达了此次撰文的目的,以求得到理解和许可。幸运的是,纪萌看过全文后,并未反对她的做法。
正式将文章发布后,姜暖瑜在工位足足静坐了十分钟,头脑中一片混沌的空白。
忽然,像是死机的电脑触发了重启程序,她脊背窜过一阵凉麻,眼泪在极短的时间内冲到眼底,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一路跑到没人的楼梯间,站在两层楼中间的平台,手扶着栏杆,控制不住地颤身哭泣。
她明白只有足够客观的文字,才更可能具有说服力。写文章时,她不得不理性,不得不和那位梁先生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得不阻止自己的私人情感渗透进文字。
但此刻,她再也没法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待这一切。
从那些照片中,她窥见了过去的梁齐。
她的眼泪并非嫉妒施宥宁的拥有,也不是对自己的未拥有而感到遗憾。
她只是心疼。很疼。
照片里那个在网球场上所向披靡的强者,和他退役后创作的那些充满色彩的、抽象的画作,二者矛盾地在她脑海里冲刷着。
那个强大到似乎找不到弱点的梁齐,或许也曾有迷茫伤痛的时候。
被迫放弃职业生涯时,他内心的挣扎,是否也让他的世界短暂地失去过色彩。
比过去任何一刻都要清晰的爱意疯狂地灼烧着她的胸口,她的心很疼。很疼。
她像一个委屈无措的孩子,只能通过眼泪来纾解所有的爱与酸楚。
大脑逐渐被过载的情绪麻木,泪也流干,她眼睫挂着泪痕,呆呆地望着那条狭窄窗户外的蓝天。
上层有人进来,安全门发出一开一合的声音,她眼神慢半拍地重新聚焦,终于回过神来。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了办公区。
大家刚吃完饭,正三两成堆地聚在一起聊天。见她过来,其中一个同事扬声问:“姜编辑,你发的那篇文章是赞助商要求的吗?”
姜暖瑜愣了一道。她一心只想为梁齐发声,还没来得及考虑这样的行为在别人看来是什么立场。
“已经开始有热度了。”何安琪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好几个我关注的kol都转发了!”
姜暖瑜心里顿时有点发怵,坐到座位上后,迟迟不敢打开电脑或手机。
郑小艺凑过来:“姜编辑,那些画真是梁总画的?”
姜暖瑜不自然地拨了拨耳边的头发,点头:“嗯。”
“这也太反差了……”郑小艺感叹了一阵,忽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真是赞助商让写的公关文啊?”
姜暖瑜一时尴尬,她不想说谎,也不想承认这只是她的个人意志。
她没直接回答,一边唤醒电脑屏幕一边岔开话题:“我看看风向如何。”
“评论挺多的,估计好坏都有。你加油!”郑小艺八卦完,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
姜暖瑜暗自松了口气。得亏这两天冯沙沙不在,要不然肯定连珠炮似的问,那她可就真的要招架不住。
她打开网页,文章发布还不到一小时,就已经有上千转发和一百多条评论。
果然如郑小艺所说,公众的态度好坏都有,一半一半。姜暖瑜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甚至这样的情况,已经比她预设的最坏可能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