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堂深处,地火脉分支所在的洞府,温度比外界高出许多。空气干燥灼热,带着硫磺与金属熔炼的独特气息。洞壁粗糙,嵌着几块散稳定红光的“赤焰石”,将洞内映照得一片暖红。中央,一方巨大的暗红色“沉火岩”被打磨成蒲团,此刻正散着温润的热力。
熊和共盘坐其上。上身赤裸,新缠的纱布包裹着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边缘隐隐渗出血迹。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呼吸已趋平稳悠长,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丝丝缕缕精纯的地火灵气,被蒲团引导,混合着空气中浓郁的金属性灵气,缓缓渗入他体内,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枯竭的气海。混沌灵力在龟甲碎片低沉的嗡鸣引导下,艰难却坚韧地流转,修复着创伤,也缓慢地积累着。
每一次灵力流转过左肩伤口,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神识内视识海,都能“看到”那点“融势”星火因强行对抗筑基神念而留下的细微裂痕,如同瓷器上的冰纹。昨夜地底亡命穿行、被剑气撕裂皮肉、神识几近枯竭的冰冷与绝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
变强!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骨,如此迫切!如同被地火反复淬炼的顽铁,在剧痛与屈辱中,迸出最炽热的渴望。
洞府石门无声滑开。没有脚步声,只有一股沉凝如山、仿佛与这地火洞府融为一体的气息弥漫进来。
熊和共缓缓睁开眼。
门口,站着一个老者。身材不高,甚至有些枯瘦,穿着一件洗得白、沾着几点金属熔渣的灰色短褂。头花白稀疏,随意地用一根乌木簪挽着,露出宽阔却布满深刻皱纹的额头。他面容普通,肤色因常年靠近地火而透着暗红,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正是熊和共的师尊,青岚宗炼器堂座长老,玄尘子。
他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黑陶酒壶,慢悠悠地踱步进来,仿佛只是饭后散步至此。目光在熊和共赤裸上身、裹着纱布的左肩,以及他苍白却隐含着一股不屈锐气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依旧平稳的呼吸节奏上。
“地火沉心,引煞入体,化外力为磨刀石…路子虽野,倒也没蠢到家。”玄尘子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摩擦质感,平平淡淡,听不出褒贬。他走到洞府一角,那里随意堆放着几块未处理的矿石和半成品法器胚子。他随意地靠坐在一块冰凉的黑铁矿石上,拔开酒壶塞子,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瞬间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熊和共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玄尘子一个眼神止住。“省点力气吧,血都快流干了,还讲那些虚礼作甚。”他又灌了一口酒,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熊和共身上,“说说,功德堂那趟‘夜游’,滋味如何?筑基邪修的黑煞骨刺,啃起来比老夫炼废的‘寒铁锭’是硬是软?”
熊和共心中凛然。师尊看似不问世事,终日与炉火矿石为伍,竟对昨夜之事了如指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将如何察觉李执事异常、如何夜探功德堂、如何被识破、对方隐藏筑基修为、自己如何凭借土遁符与蛇形身法侥幸逃脱,以及最后被柳轻烟苏晚接应之事,原原本本,毫无隐瞒地讲述出来。只是,关于识海中龟甲碎片的具体神异,他依旧深藏心底,只以“意志坚韧、对土石环境亲和”等模糊带过。
“……弟子无能,若非侥幸,昨夜已命丧黄泉。请师尊责罚。”熊和共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未能手刃仇敌的不甘与对自身弱小的愤懑。
“责罚?”玄尘子嗤笑一声,声音在洞府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罚你什么?罚你多管闲事,撞破了人家的好事?还是罚你修为低微,在筑基修士面前像只被猫撵的耗子?”
他浑浊的眼眸盯着熊和共,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深处翻涌的不甘与怒火:“不甘心?觉得憋屈?觉得堂堂青岚宗门内,竟藏着血魂宗的筑基内奸,而自己只能像丧家之犬般逃命?”
熊和共紧握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沉默不语,但眼中的火焰却愈明亮。
玄尘子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气似乎冲淡了洞府中的灼热,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哼,小子,收起你那点无用的愤懑和不甘。修真界,从来就不是什么讲道理、论是非的清净地!什么名门正派,什么除魔卫道?皮囊之下,蝇营狗苟,弱肉强食,比那落魂峡的匪窝,比血魂宗的炼魂窟,干净不到哪里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与讥诮,如同重锤敲打在熊和共心头。
“你以为那李老鬼为何能稳坐功德堂执事之位?真当宗门执法堂、长老院都是瞎子聋子?没有更大的鱼在浑水里扑腾,他这条筑基期的泥鳅,敢如此嚣张?没有足够的利益交换,没有层层叠叠的庇护网,他血魂宗的爪子,能伸进我青岚宗的心腹之地?”玄尘子冷笑连连,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精芒,“告?向谁告?执法堂?长老院?你怎么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人是鬼?贸然跳出来,不过是给人家餐桌上多添一道‘灭口’的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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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和共如遭雷击!师尊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宗门公正的幻想彻底撕碎!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比昨夜面对筑基邪修时更加冰冷刺骨!原来,那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浊、更致命!
“觉得黑暗?觉得无力?”玄尘子看着徒弟眼中翻涌的震惊与冰冷,语气反而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这就对了。看清这世道的底色,你才能活得明白,死得其所。”
他放下酒壶,枯瘦的手指指向熊和共,又指向洞府中央那方巨大的沉火岩蒲团。
“想活下去?想不被当成耗子碾死?想有朝一日掀了那桌子,把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踩在脚下?”
“靠告密?靠运气?靠别人怜悯?”
“放屁!”
玄尘子猛地一拍身旁冰冷的黑铁矿石,出“砰”的一声闷响!
“靠的是这里!”他指着熊和共的心口,“一颗百折不挠、向死而生的道心!”
“靠的是这里!”他指着熊和共的丹田气海,“一身凝练雄浑、足以碾压一切阻碍的修为!”
“靠的是这里!”他指着熊和共的四肢百骸,“一具千锤百炼、能扛得住雷劈火烧的体魄!”
“靠的是这里!”他最后指向熊和共的眉心识海,“一道坚韧无匹、洞察秋毫、能破万法迷障的神念!”
“实力!”玄尘子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灼热的洞府中轰鸣,震得熊和共耳膜嗡嗡作响,识海中那点微裂的“融势”星火都随之摇曳生辉!“唯有绝对的实力!才是这修真界亘古不变的硬道理!是你立足的根基,是你说话的底气,是你斩破一切魑魅魍魉的利刃!”
“你的道,不在天上飘着的那些大道理里,不在别人施舍的公平正义里!”玄尘子站起身,枯瘦的身躯在赤焰石的红光下仿佛燃烧起来,散着一股熔炼天地的气势。“你的道,就在你的拳头上!在你的刀锋上!在你每一次呼吸吐纳、引煞入体、千锤百炼的筋骨血肉里!在你不屈的意志,在你对力量本质孜孜不倦的求索之中!”
他走到熊和共面前,浑浊却深邃的目光如同两座燃烧的熔炉,灼灼地逼视着他:
“昨夜那一刀,斩邪修于落魂峡,有几分‘势’的味道了。能在筑基邪修爪下逃出生天,靠的不只是运气,是你那点对土石的亲和,是你那身古怪凝练的灵力,更是你那股子不肯认命的狠劲!”
“但,不够!远远不够!”
“炼气四层?这点微末修为,在真正的风浪面前,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想报仇?想掀桌子?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里趟出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