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专家说……”儿子咬着嘴唇,“说您那天能站起来,可能是因为……脑子里长了个东西,压迫神经导致的应激反应。”
老根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他看着专家,声音有些颤:“啥意思?我这腿……好不了了?”
“也不是。”专家赶紧解释,“那个东西很小,暂时不用手术,但可能会影响康复效果。您现在能走路,已经是奇迹了。”
这个消息像盆冷水,浇得老根心里拔凉。他默默地往家走,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比平时沉重了许多。秀莲想扶他,被他推开了:“我自己能走。”
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秀莲在门外急得直哭,儿子蹲在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傍晚时,老根自己出来了。他没拄拐杖,扶着墙慢慢往院子里挪。“把拐杖给我。”他对儿子说。
“爹……”
“给我!”老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
儿子赶紧递过拐杖。老根接过,深吸一口气,慢慢站直身体。夕阳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就算脑子里长了东西,”他看着西边的晚霞,“我也得练下去。能多走一步是一步,总比瘫着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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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老根的右腿刚落地,膝盖就不受控制地打颤,仿佛随时会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栽倒。他死死攥着枣木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拐杖底端的铁皮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像在替他出无声的呻吟。
“爹,慢点儿。”儿子在旁边伸着手,掌心离他的后背只有寸许,却不敢真的碰到——老根昨天特意嘱咐过,“别扶,我自己能走。”
院角的老母鸡被脚步声惊动,扑棱着翅膀窜上柴堆,咯咯的叫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响亮。老根的目光扫过鸡窝旁的石板路,三年前他就是在这儿教小孙子学走路,小家伙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的重量,此刻仿佛还压在胳膊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重心慢慢移到左腿,右腿像拖着块生锈的铁板,往前挪了半尺。裤管下的伤口早已结痂,可每动一下,疤痕牵扯着皮肉,还是疼得他额头冒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秀莲端着晚饭从厨房出来,见他在院子里挪步,手里的碗“哐当”撞在灶台上。她赶紧把碗放回厨房,搬了把藤椅放在廊下:“爹,先歇会儿吧,饭都快凉了。”
老根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他的目光落在院子中央的那棵石榴树上,去年秀莲给他摘石榴时,他还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如今那树离自己越来越近,红彤彤的果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串挂在枝头的灯笼。
又挪了三步,右腿突然一软,整个人往侧面倒去。儿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胳膊肘不小心撞在他后腰上,老根疼得“嘶”了一声,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我说歇会儿吧!”儿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啊!”
“松手。”老根喘着粗气,推开儿子的手,“当年修水库,我被石头砸了脚,还不是一瘸一拐地扛了半个月沙袋?这点疼算啥。”
他重新站稳,拐杖在地上戳出个小坑。夕阳的金辉穿过石榴树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右半边僵硬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泪痕,混着汗水往下淌。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秀莲刚洗好的蓝布衫,风一吹,衣摆扫过他的肩膀。老根想起自己年轻时穿这件衣服的样子,那时他能扛起两捆麦子,从田埂一头跑到另一头不换气。如今不过是挪到院子中央,却像走了二里山路。
“爹,你看!”秀莲突然指着他的脚,声音里带着惊喜。
老根低头,现自己的右脚后跟已经能完全着地了,虽然脚趾还蜷着,却比昨天又进步了些。他试着动了动脚趾,传来一阵麻痒的刺痛,这是神经在恢复的征兆——县医院的医生说过,有知觉就有希望。
他咬着牙,又往前挪了两步。这次右腿落地时,膝盖虽然还在抖,却比刚才稳了许多。石榴树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像给这具饱经风霜的躯体披上了件金色的衣裳。
“够了爹,今天已经很棒了。”儿子搬过藤椅,几乎是恳求着说,“再练该累着了。”
老根抬头看了看天色,西边的晚霞正烧得通红。他拄着拐杖,慢慢坐在藤椅上,胸口剧烈起伏,像风箱似的呼哧作响。秀莲赶紧递过温水,他喝了两口,才缓过劲来。
“你说怪不怪。”他看着自己的右腿,忽然笑了,“以前总觉得这腿不是自己的,现在才知道,它跟了我几十年,哪能说不听使唤就不听使唤。”
儿子蹲在他面前,帮他揉着酸胀的膝盖:“专家说了,就算有那个东西,只要坚持练,总能好起来的。”
“嗯。”老根点点头,目光越过院墙,落在村口的方向。他仿佛看见那条疯狗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又想起自己站在槐树下时,野菊的香气扑进鼻腔的瞬间。
那天夜里,老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修水渠的工地上,年轻的自己扛着铁锹,在人群中大步流星地走着,右半边身子灵活得像只猴子。醒来时,他现自己的右腿正搭在被子上,脚趾微微蜷动着,像在回应梦里的奔跑。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床头柜的康复训练书上。老根摸了摸自己的右腿,虽然依旧僵硬,却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缓缓流动,带着微弱却坚定的暖意。
他知道,康复的路还很长,或许永远也回不到年轻时的模样。但此刻,他心里的那道坎已经跨过去了——就像那天在后山坡,他不是突然站起来的,而是终于敢直面自己的恐惧,迈出了那早就该迈的一步。
鸡叫头遍时,老根悄悄下了床。他扶着墙,在屋里慢慢挪着步子,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里,像一写给生命的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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