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染微微侧头,看着那在自己胸前蠕动的不明物事,指尖勾着炸着橙红火光的雾团,霜白的长发从脸侧滑落,灰蓝色的眸子里竟漾着分外温和的笑意。
商成洲有些不快地轻啧一声,踹了一脚被他甩在地上的云觉:“喂,你徒弟,你不打算清理门户了吗?”
齐染却好似整幅心神都落在了怀里这团物事之上,语声浅淡道:“不敢当,只是受故人之托,教过几日阵法罢了。”
“咳咳——!”
云觉闻言,却生生咳出两口泛着浓黑雾气的污血,恨恨地瞪着齐染道:“先生倒是说得轻巧!若非先生所授这一身本事,弟子也不会犯下这累累罪孽……先生,当同我共担这罪业才是!”
齐染只投去一个微妙的眼神,并未言语。
倒是商成洲冷哼一声,漆黑的刀尖点在僧人的脖颈,沁出几滴殷红的血:“罪孽?我还当你良心早被狗啃了,还以为自己干的都是大好事呢!你自己做的孽,扯他作甚?!”
他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怒意在胸腔翻涌,眸光淡漠地看着云觉道:“真是将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而就在此时,一阵微弱的羽翼扇动声传来,却是那只黑腹红翼的小鸟,正努力扑腾着小小的翅膀朝几人飞来。
鸟儿在落地的瞬间化作少女模样,霞珠毫不犹豫地扑倒在云觉身前,朝着齐染和商成洲的方向,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霞珠颤声道:“求两位大人,饶云觉一命。”
“你为他求情?”商成洲冷笑一声,“他可曾放过那些凡人?那些妖族?”
少女细弱的脊背微微颤抖着,又重重磕了两个头,却没有说话。
商成洲眉头紧锁:“滚,我没有看别人磕头的喜好。”
云觉低咳了两声,撇过了头闭上了眼:“败局已定,杀了我便是,随你处置。反正我肉身早就被当猪肉一样分了,神魂散了又如何?再死一次罢了。”
可听闻此话的少女,却猛地转过了身,半跪在他身前,一把提起了他的领子。
“啪!啪!”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云觉苍白的脸上。
云觉微微瞪大了眸子:“……霞丶霞珠?”
“——呃。”
他话音未落,却被一只秀气的白皙的手,骤然穿透了胸膛。
少女黑亮的眸子冷淡地仿佛只在看一团死肉,细白的手指甚至在云觉体内掏了掏,再回身时,她朝着齐染二人重新跪坐好,双手恭敬地捧起了一枚浸润着鲜血的圆镜。
商成洲紧蹙着眉:“你这是干什麽?我还没动手,你便要先杀了他了?”
霞珠捧着那枚不断滴着血珠的圆镜,又重重磕了一个头:“不敢,大人虽摧毁了他体内二气平衡,但这点伤对木族而言,尚有自愈的可能。”
“此界妖族虽没了大半,但尚不至于崩溃失衡的程度。霞珠虽然只是一只小小半妖,,不懂大人物们当年为何要耗费心力造就此地。但既然大人们费了这般心思,想来此地必定极为重要。”
“云觉是木族半妖,灵力丶妖力他都如臂指使,两位大人尽可将他锁在此地当个阵眼,维系此界运作。”
“这是‘前生镜’,可用其看尽一人的前生事。我知二位前世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如今记忆缺失,这镜子定能助二位解惑。若二位不嫌弃,尽管拿去便是……只求看在仙宝的份上,饶过云觉一条性命!”
“没丶没用的……”云觉虚弱地低喘了两口气,轻声道。
可霞珠仍面色冷凝且决然地看着商成洲,细弱的脊背虽然仍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声音却无比沉着,言辞间更是条理分明。
这让商成洲一时有些怔神——先前那个俏皮活泼的少女,果然是她在几人面前的僞装罢了,便如云觉那声声恭敬喊着“先生”一般,只是披着一层“乖巧”的壳子罢了。
“我也可以杀了他,再拿走这镜子。”他冷声道。
少女伏在地上未擡起头,只轻声道:“前生镜是云觉皈依佛门後,融合佛门心法,以自身灵力与妖力共同驱动,苦心钻研出的秘术。这枚镜身,更是他以自身部分神魂为引,用灵纹镌刻于仙人骨中炼制而成……若他神魂散了,这镜子便也废了。”
商成洲不耐地轻啧了一声:“他杀了这麽多人却仍能安生活着,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云觉也救了许多人!”霞珠擡起头,泪眼莹莹地看着商成洲道,“若不是云觉……那些有修为的半妖发起狂来,大半个河陵的百姓都要遭难!”
商成洲蹙了蹙眉,回头看向只顾着将怀里那团黑雾捏来揉去的齐染,示意他赶紧给个说法。
齐染似有所觉地擡起眼,对上了那双有几分嗔怒的鸳鸯眸,微微挑起了唇角,只捧着那团蠕动的黑雾,走上前去,俯身拾起了少女手中那枚血淋淋的木纹铜镜。
商成洲挑起了半边眉,而跪着的少女面上顿时迸发出欣喜的神采。
那枚古朴的铜镜仍在滴着血,黏稠的血液顺着齐染苍白的指尖滑落到手腕。商成洲不快地蹙了蹙眉,一小缕黑色的雾气如同灵巧的小蛇般无声游来,在齐染手腕处轻轻一卷,那些粘稠的鲜血瞬间化作飞灰,又被小蛇的尾巴扑扑扫落。
齐染没在意这些小动作,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枚纹理古朴的铜镜,灰蓝色的眸底泛起一层莹莹蓝光。
薄蓝色光芒仿佛自虚空亮起,在他指尖勾勒出繁复而玄奥的纹路。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另一只摊开的掌心上,便凭空凝结出了一枚造型与这铜镜如出一辙丶却通体由剔透坚冰雕琢而成的“冰镜”。
少女瞪大了眼看着这一幕,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齐染俯下身,将那枚染着云觉鲜血的铜镜缓缓放回她颤抖的掌心,轻声问道:“还有别的筹码麽?”
霞珠捏着铜镜瘫坐在地,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朝二人再次重重磕了一个头,再未出声。
商成洲已然一把捞过齐染手中的那枚“冰镜”反复把玩着,透蓝的光芒映在他眼底,让他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想起来了,这材质,竟与维斯塔亚曾赠予齐染的那柄薄蓝细剑一模一样。
齐染却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镜面,仿佛无数细密的线路涌动,下一瞬,那镜子却仿佛被拂去了一层灰尘一般,更加透亮了些许。
“稍稍改了改里面的力量轨迹,”他灰蓝色的眸子映着那冰镜反射的荧光,竟有几分奇异的温和,“如今应当可以用它回溯前世的任意一段记忆了。”
“要去看看麽?”
齐染回头看向沉默跪坐的少女,和胸口敞着血洞丶面色惨白如纸的年轻僧人。
“从他们的记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