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秒,心里突然意识到——不对,不对。
我才是那架被丢掉的纸飞机。
小时候,她把我留在外公家,只嘱托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她当时是不是也觉得,我是那个“不想要了”的东西,像这个小男孩随手丢掉纸飞机一样,毫不在意?
现在她回来找我了,像这个小男孩哭着闹着要找回纸飞机一样,想要“捡”回我。
可当初那种被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的疼,是真的;那种日日夜夜盼着她回来、最后却只剩失望的孤独,也是真的。
我盯着那个小男孩,他还在哭,好像那架纸飞机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可我分明记得,他刚才丢掉纸飞机时,脸上满是无所谓的笑意,转头就捧着新玩具车爱不释手。
她现在对我的好,会不会也像这样?
只是一时兴起,觉得“丢了的东西”突然变得珍贵,可等真的重新拥有了,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再次把我丢掉?
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现在就把她推开,至少不会再受一次那样的伤。
心里像被两股力量反复拉扯,一边是“怕失去”的忐忑,一边是“怕再次被抛弃”的防备,它们拧在一起,像一根勒紧的绳子,越勒越紧,闷得我喘不过气。
难道我就不想容纳她?不想尝尝被妈妈关心的滋味?不想在累的时候有人说句安慰的话,想把昨晚梦里的温暖,变成真实的日子?
可我又说服不了自己。
十二年前的疤还在隐隐作痛,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不信任,怎么也抹不掉。
我怕自己像那个捡纸飞机的小孩一样,满心欢喜地把她当成珍宝,最后却被她轻易丢弃,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我看着那一家三口围在一起的样子,爸爸哄着,妈妈擦着眼泪,连哭闹都透着亲昵。
风带着广场上的热闹吹过来,我却觉得眼眶酸。
我也想要这样的日子啊,可我不敢伸手去要,怕伸出去的手,最后只摸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就在这时,姐姐在电话里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里“等我们各自完成该做的事,等你真正长大,就会再见面。”
姐姐让我长大,可长大就非得冒着再次受伤的风险,去接纳那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吗?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我慢慢从长椅上站起来,脚步沉得像灌了铅。心里的纠结没有解开,反而更乱了。
但“怕失去”的念头,像一颗种子,悄悄了芽。
或许……或许可以试着再往前走一小步?
不用立刻原谅,不用马上亲近,只是下次再遇见她时,不用再冷着脸躲开,不用再装作没看见。
就听她说两句话。
就试这一次。
就当是为了不让自己以后后悔,也当是为了梦里那一点短暂的温暖——就当是为了那个梦,如果最后梦碎了,也只是一个梦而已。
这样想着,心里堵得慌的感觉,好像松了一点点,可那种反复拉扯的纠结,依然像一层薄雾,裹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在外面晃到暮色沉下来,天完全黑透时才慢悠悠往出租屋走。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脸颊僵,口袋里的小收音机被体温焐得温热。
上到六楼,昏黄的灯光下,她还像之前几次那样,靠着隔壁的墙站着。
“回来了。”她先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带着笑意。
我点了点头,喉咙里滚出一声“嗯”,脚步没停,越过她往自己的房门走去。手刚碰到冰凉的门把手,又回头看向她。
她还在看着我,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没有躲闪,也没有格外热切。
眉峰舒展着,唇线抿成一道温和的弧线,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像在等我接下来的动作,又像只是单纯看着熟悉的人。
我们对视了一秒,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移开目光,盯着楼道地面的砖缝,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以后别在外面等了,外面风大,挺冷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我也不总在外面。”
我没再接话,转回头准备拧门锁,身后的声音又飘了过来“你……吃晚饭了吗?”
我顿了顿,摇了摇头。
楼道里静了几秒,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那你平常几点回来啊?”
“时间没个准的,”我一边拧门锁,一边含糊地应着,“有时候要加班,早晚会不一定。你不用管我。”
门锁“咔哒”一声弹开,我推开门刚要迈进去,她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们加个微信吧?”
我停住脚步,后背对着她,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背上。想了想,我转过身,同意了。
回到出租屋,我随手关上门,把外套扔在椅背上,径直走到沙前坐下。
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上弹出新的好友通知,我点进去通过,映入眼帘的是备注名“晚”,头像是一株迎着光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透着点韧劲。
我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没多想,起身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白天的疲惫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