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医生轻飘飘的两句话,差不多给她下了最後的通牒。
馀大佑将怀里的果篮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的铁皮柜上,里面的香蕉发出浓烈的气味,若是往日,他的珍宝肯定会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吵闹着要吃。
可现在,她像个被摔碎的破布娃娃,脸上的皮肤越发苍白,白到快要消失不见。
那日,她的母亲用力圈住了她,用自己的身躯环抱着她,两人一起滚下了悬崖。
两天後,孙英梅和她被人发现,那时候两人都还有一息尚存。
但被送到医院後,孙英梅没能撑过半天就没了声息,而她,因着母亲的怀抱抵抗了大部分的外力,情况比孙英梅好上许多。
可还没等到馀大佑和孙家人从孙英梅的死亡中缓过气来,馀珍宝的情况就急转直下。
第一次接到馀珍宝病情恶化通知的那天,馀大佑正给妻子办丧事,也心心念念要给妻子和女儿讨个公道。
他得到了叶全的承诺,他劝解他,开导他,安慰他,还叫他务必相信人民警察,务必相信他们的办案能力,希望馀大佑能配合他们找到一切线索。
馀大佑不疑有他,将旁人告诉他的信息一股脑儿吐露给了叶全,也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将当日从孙英梅手里找到的一缕碎布条给了他。
本以为叶全会给她们做主,还她们一个公道,谁成想,不但叶全拿了自己给出的信息和证据无所作为,连告诉自己信息的耿家邻居老头也当即反水,连连否认。
馀大佑气急败坏,顾不上料理孙英梅没能处理完的後事,也顾不上仍然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女儿,他愤怒地直奔警察局。
一走到警察局的门口,就迎面撞上刚从里间出外办案的叶全。
叶全远远地就察觉到馀大佑的怒火,他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也害怕在大庭广衆之下闹个没脸。
见了馀大佑那愤怒的模样,决定回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赶紧遁走。
馀大佑远远地早就看见了叶全要跑,他三步并作两步,双臂一伸便将他堵了个严严实实。
叶全起初因为心中有鬼,又是在自己上班的地方,人多嘴杂,还有些息事宁人的客气模样。
他倒也不是害怕馀大佑闹事,而是如今时局特殊,局里领导正焦头烂额,要是惹了是非,平日倒还好说,如今惹得他老人家发了怒,被抓了个典型,自己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叶全不想起冲突,只想请走馀大佑这尊大佛,换一个清净。
但是馀大佑早就已经从村长嘴里听到了消息。
村长起初也跟叶全一个鬼样,不断地跟他打官腔,东拉西扯。
但到底是一个村子的人,要是做得不留一分馀地也总归不好,最後就拉了馀大佑到一个无人看见的角落,偷偷“提点”了他一番。
因而,馀大佑这趟来得目的明确,断然不可能有一分让步。
他清楚妻子和女儿能否讨回公道就在这一次,如果按照村长所言,叶全打算按照意外事件来结案,难道凶手耿攀就要逍遥法外了?那女儿醒了自己还怎麽跟她交代?
只不过馀大佑虽然也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但是跟叶全相比,却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实人。
後者常年跟关图县的流氓地痞打交道,见过的腌臜,听过的故事比他馀大佑经历的多得多。
叶全见馀大佑知道了他打算以意外事件结案,当下就知道再也不能跟前几次一样,三言两语糊弄过对方。
他知道馀大佑正在气头上,也知道气头上的人容易冲动,当冲天的怒火化作暴力的行径之时,就是他叶全出手反击的时刻。
他不再三言两语的糊弄,而是四两拨千斤地惹怒对方。
叶全挑拣着最能刺痛人的言语,最能挑战人底线的反问,几个片刻就将馀大佑惹得对他动了手。
寻衅滋事,妨碍公务,袭警,几个罪名稳稳当当地扣在馀大佑头上,叶全一出手就将馀大佑关了好些天。
这几天里,叶全得意于他的聪明和有手段,馀大佑则时而忧心时而愤怒,而躺在病床上的馀珍宝,在第一次被医生宣布病情恶化之後,情况更加糟糕。
几天後,馀大佑一身狼狈一脸落魄地被放了出去,他忧心于女儿的病情,出了警局就朝医院的大门跑去。
“尽早做好准备吧,情况不太乐观。”第二次通知,这是医生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馀大佑浑浑噩噩,只觉得天崩地裂,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天的奔忙究竟有什麽用,也不知道要如何把自己和女儿救出这场困境,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麽。
馀大佑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打算自己讨回公道。
不过就是一条不值钱的烂命,老天爷怎麽给自己的,自己怎麽还给他!
那天晚上,馀大佑最後亲了亲馀珍宝的额头,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女儿,她小小的身躯躺在发黄的白色床单上,全然感受不到父亲的不舍。
馀大佑不敢多看,害怕自己再多看几眼就再也下不了决心。
他心一横,转过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再睁开时,眼中的痛苦一扫而光,只剩下浓重得化不开的狠厉。
“哒哒哒……”胶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回荡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不过片刻功夫,脚步声就消失不见。
馀大佑走出了医院的门口,他擡头看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後大步离开,彻底隐匿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