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树判断出三点:
一、绑架他的只有两个人。那个被他打到无力抵抗的男人,手臂像竹竿,很瘦,力气不大。而且容易紧张、害怕,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
另外那个男人,更年长,体能优势,下手重,但也怕背人命,或是说等待什么时机。
二、两人应该不是‘专业’绑架犯,动作不利落,在发生他都要他们命的情况下,两人下手仍有迟疑,……很有可能是复仇,但目前没办法确定是替别人还是自己。
三、和集团有关,两人身上体味很重,手上都有茧子,年长的茧子更厚,分布在食指和大拇指第二指节,很像常年握剪刀的手。这让他想到了工厂的包装车间,可能在哪方面受到了不公平对待,迁怒于他。
综合上述,陈嘉树更倾向于个人恩怨,他们不让他死,确切说不让他现在死另有用途。
累了,陈嘉树忍着身上各处疼痛,慢慢地侧躺下去,阖上眼皮。
车辆行驶了一段路,颠簸感加重,像是在坑洼地段行驶,很像那年他坐车去往灾区高低起伏、碎石遍地的山路。
他们要带他去哪了?
*
覃乔在警察局里接到保姆电话,说是三个孩子因为他们一天一夜没回来在家里哭闹。她只得先回去一趟,安抚好孩子们。
覃乔选择了谎言,告诉他们爸爸去国外出差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而自己呢,这段时间工作会比较忙,但保证忙完这阵子带他们一块去游乐园。
孩子们很相信她的话,擦掉脸上的泪水,高高兴兴地回了房间。
尽管覃乔已经递交了辞呈,但在没离职前,她仍需到岗,而在今天她向台里请了三天假处理私事。领导没有过多为难,直接给她批了假。
覃乔在客厅枯坐了半小时,思绪纷乱,几次酸楚涌上喉头,坐不住了,她抽了抽鼻子,拎包起身。
天空比来时天色更阴了,世界仿佛笼罩在一个巨大玻璃中,氧气稀薄,胸口气闷到一阵阵发痛。她快步至车前,拉开车门,钻入车内,门一关,驱车驶离。
车子行驶出十多分钟,停在沿江公路一侧。车子亮起双闪伴随车内“哒哒哒”的轻响。
覃乔从手套箱里取出信纸,并在手里展开。
乔乔:
七年前在灾区,我找到你时,攥紧你的手那一刻,我对你说这辈子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你说:“再有一次绝不原谅”。这句话我时刻记在心中,却一次次违背它。
三年前公司危机,我又自以为是地替你安排好一切和你提分手,在我将“补偿”的银行卡塞进你手里,你扬手砸回来的瞬间,我竟然有些高兴。
这次,我又做了同样的事。
对不起,明知道你会生很大的气……总是知错犯错。
你搬走那晚,我在客厅站了很久。鞋柜里少了你的高跟鞋,茶几上再没看到你随手丢的发绳,连那声“嘉树”也没有了,那一刻我心里产生莫大的恐慌。
对不起。又一次伤害了你,也愧对了妈的信任。
这封信不只是道歉,还有“挽留”,乔乔,你若愿意听,朱奥会将事件原委告诉你,若是……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嘉树
2015年的2月9日
“嘀嗒——”
泪水不停地涌出滴在信纸上面,将上面字迹洇成一片模糊。
狱中那一年半,嘉树等不到她的回信,默认为她的选择就是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出狱后又发现她拉黑了他所有社交,意识到她真的要将他从生命里抹除。
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结束而是彻底否定了他这个人,可纵然如此,他还是来到江市想求她再给一次机会。
只是,未料到杨淑华会算计他,那时候他还能有什么理智?才会在见到她时失魂落魄,有口难言,才会在之后做出极端的事情。
后来抢回一条命,他又以近乎自虐的方式抱着‘可能’仍在等她回归。
即使……
六年后在误以为她和别人有孩子的情况之下,他还是在爱她,仍在包容她……一味的揽错,一味地求她原谅……可分明先被抛弃的那个人是他……
直到发现六年的错失都是来自于杨淑华对他的“清除计划”。回不来的六年时光,人格的被践踏,教嘉树怎么能不恨?可……又因她,他恨都无法彻底……
覃乔趴在方向盘上,屈起剧烈颤抖的背部,哭声由一开始的断断续续转为呜呜大哭,再也止不住。
嘉树你在哪里?
是我错了——错在,默认了“你是错的”。
我真的错了。
……
呼呼——”
海面的风达到七八级,呼啸声如野兽嚎叫,又似冗长而痛苦的悲鸣,夹杂着海浪撞击山崖的巨响,惊天动地。
朱奥遥望海天相接之处,海风不断掀起他的衣角与发梢。他伸手扶了扶被吹歪的眼镜。
思绪飘回那个深夜。月淡星稀,橘黄的路灯将光影铺在江边步道上,几个空啤酒罐散落脚边,在光下缩成小小的黑影。
“等……等咱们以后牛逼了!老子第一件事,就是搞一架最大的私人飞机!波音747那种!”
张爽拉开一罐啤酒,猛灌一口,胡乱擦了擦嘴,继续豪情万丈:“到时候,咱们‘嘉树电器’的旗子,就要插遍全世界!纽约、巴黎、东京……让那帮老外瞧瞧,什么叫来自东方的巨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