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笑……‘为我好’就像个诅咒,而你承接了我妈的思想……我慢慢被你们驯化,忘记了自己不爱喝牛奶,忘记了我曾经的梦想只是每天开开心心。可每次我考得好,我妈就开心……我忘记了陈嘉树从来都没有变!”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字字如锥,扎进他的心底。
覃乔从不轻易展示脆弱,此时此刻,她是痛极了。
陈嘉树再次尝试抬起如巨石压住的手臂,可脑海里闪现杨淑华那句“你不配”,又触电般撤回,颓然垂落身侧。
“你不配”不是杨淑华的原话,可她所有的言行无一不在传递这个意思。在她眼中,他甚至连做人的资格都不配。
疼痛再次发作,仿佛无数钢针刺入头骨。陈嘉树用力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借此稳住这副身体。
黑暗让两人都看不见彼此,万籁俱寂,只余两人忽起忽落的呼吸声。
覃乔全没有察觉陈嘉树的异样,或许她也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她咽下喉间无尽的苦涩:
“十五年前你左眼失明时推开我,我告诉自己你受了打击,我可以慢慢等;九年前你即将破产,为我留了最后一笔钱然后提分手,我告诉我自己你是爱我的;你去坐牢又是这样……你是为我的前途考虑,怕拖累我……我竟一次次内化了你们的逻辑。”
面对这个毫无反应的男人,一股火气蹿上心头,她忍不住吼:
“是不是只有服从你们的安排,才是爱你们!!”
这道质问在静谧的屋内如雷声劈落。陈嘉树身躯猛地一僵,如梦初醒。
他怔然地“望”着眼前的覃乔,那些过去与现在的甜蜜、生死与共,忽然就变得模糊而遥远。
六年的空白,如果不是杨淑华藏了信、拉黑了他,他们就一定会在一起吗?他们之间,真的有爱吗?
团聚在陈嘉树脑内的浓雾顷刻散去。他蓦地想起那晚覃乔郑重的承诺:
“你那些年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每一笔。将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
报恩。
原来……是真的。
陈嘉树轻笑了一声,悲凉的气息打破了死寂:“……是我错了,错在不该挟恩图报……”
“我给予的一切都成了你们的负担,我安排的生活成了施恩……你嫁给我,是报恩;跟我复婚,也是报恩。”随着对自己判断的确认,他哀凉的声音越来越高。
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和眩晕涌上心头。陈嘉树踉跄半步,撞到身后的转椅,只能靠着它勉强站立。
鸦青的睫羽间淌下两行热泪,顺着下颌滴落。陈嘉树霍然睁大空茫的双眼:“我算什么?一个被施舍的、痴心妄想的残废!”
“残废”二字予了覃乔一记暴击。
“陈嘉树!!”
覃乔勃然变色:“你恨我妈可以,但不能这样否定自己,否定我!”
话音刚落下,她再也承受不住,弯下腰去,哭得不能自已。
那瘦弱的身躯如同石缝中生出的小草,在风中左摇右晃。
呜呜的哭声充盈室内,震动着陈嘉树的耳膜。每一声都似在对他刮骨削肉,尖锐的痛感游走全身,冷汗如雨滚落。
陈嘉树痛苦地闭上双眼,看见的却是杨淑华冰冷的审视。
他咬紧牙关,下颌线条紧绷如铁。世界的声响,包括覃乔的哭泣,骤然远去。
只剩下一个认知在脑中盘旋:
他恨杨淑华。
恨她摧毁他的信仰,碾碎他的人格。他所有奋力向上的攀爬,所有试图证明自己并非废物的挣扎,在她眼中,都只是小丑的痴心妄想。
那十四年,俨然活成了一个笑话。
陈嘉树一把将转椅推开,扶着桌边抬起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往外走。不料一下撞在桌角,尖锐的桌沿狠狠扎进大腿根处,刺骨钻心,冷汗直冒。他硬生生咽下顶到喉咙口的呻吟,绕过办公桌,继续迈步。
刚离开桌子的支撑,后背猛地受到一股重力。
温暖而熟悉。
而现在——
“嘉树……”覃乔从身后牢牢抱住他。
男人却像触发防御机制般全身陡然僵住,抬在半空的右手缓缓垂落。
覃乔抽噎着。她错了,陈嘉树现在是个重度抑郁症患者,只会吸收负面信息。他太痛苦了,理性早已崩盘,此刻根本不该跟他讲任何道理。
她把脸颊贴在他起伏的背上。因为他身形微佝,凸出的脊椎骨显得格外清晰,整个人瘦骨嶙峋。她嘶哑的声音闷在他衣衫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你总是一个人面对一切。我可以陪你的,就像誓词里说的那样……嘉树,我们是夫妻,我爱你啊……”
她不知道,此刻陈嘉树脑海里全是杨淑华微笑的审视,和那一句句“你不配”。
陈嘉树只感觉到她的唇在颤动,似乎说了什么。
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嘉树攥住她的小臂,一把拉开。
这突如其来的粗暴举动让覃乔顿时愣住。可手臂传来的扯痛远不及心中蓦然一空引发的恐惧来得汹涌。
她想追上去,双脚却重现了昨日的情形,如同被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