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还带着快马加鞭赶来的凌厉之气,站在那儿,看向自己正端坐着的父亲,竟有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感。
父子俩视线在空中碰撞,萧国公的面色更为难看:“长辈正在与人谈话便直接闯入,萧琮,这便是我从小教你的礼数么?”
“父亲说岔了。”萧琮上前一步,将楚泠半搂半拉地带起来,面色很冷,声音亦冷。
“从小教我礼数的,分明是母亲与林祭酒。”
“更何况,她能否担此重任,亦不是你说了算。”
知子者,莫如父。
反过来,亦是同样。
萧琮向来很清楚,如何最能戳中父亲的心。
萧国公见他这般无礼,俨然面无尊上,便知他平日在金銮殿,对待陛下怕是也没有那么客气。
他腾地站了起来:“你素日便是这般张扬跋扈,实在有失我家门风范,你可知外头传言如何说,太傅万人之上,目空一切,竟快成挟天子令诸侯之势!”
此言,无外乎是在说萧琮大不敬。
萧琮却是一笑:“父亲慎言。”
“如今梁国,何来诸侯。我又何曾令过谁。”
“若是嫌我败坏家门,不若直接对外与我撇清干系。”萧琮的眸子深而冷,“倒不要像如今这般,一边享着我带来的种种利益好处,一边又指责我处处不对。”
说罢,便带着楚泠离开了。
雅间里头,萧国公站在原地,许久许久,这才止住了浑身愤怒的颤抖。
外头的家仆见状,也只能赶忙走进来相劝。方才太傅来的时候,一身沉郁肃杀,根本无人敢拦他。
“大人,您注意身子。”只是这劝告也干巴巴的,几乎无用。
“实乃竖子,竖子!”萧国公毕竟年纪大了,在这样不服管教又已经权倾朝野的儿子面前,终究是矮了一头。
何况方才萧琮最后说的那句话并非全无道理,萧国公亦觉锥心。
太傅一职,实在是太多人都想要了。身在其位,带来多少利益与荫庇,萧国公心中清楚。
只是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年纪愈大,先前学的那些圣贤反而愈加明晰刻板,他不过是觉得,若萧琮在太傅之位,又能遵照圣言,岂非两全其美。
可这个儿子,终究是越走越歪。萧国公无法掌控,又看定旁边已经跟了他二十余年的奴仆。
“太傅刚刚又提起林祭酒的事情,还言及我并未教过他什么。”他道,“这是何意?”
“难不成还怪我那时南下办差,还是怪我当时并未给林邺求情?可是陛下有令,国事本就重于家事,林邺一案也是证据确凿,如何能徇私?”
“看先帝那态度,若谁求情,只怕下场会和林家一样!”
奴仆亦支支吾吾,无法明说。
秋风萧瑟,外头的渌水洪波涌起。萧国公终究难以平静,又在中和楼上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离开。
“他同你说的什么,都不必当真。”萧琮将楚泠带上马车,表情平静道。
楚泠眼看马车中间的几案上还放着一堆案卷,想到他公务缠身,约莫是好不容易抽了空才来这里。
“其实国公说的有些话是对的。”楚泠道,“大人为我,实在是做了许多不必要的,会被人诟病的事情。”
萧琮原本正翻看案卷,闻言抬眼:“……我不在意。”
“若是只作为萧琮,是可以不在意的。”楚泠却道,“若是作为太傅,却不可以不在意。”
萧琮将手中的毛笔放至一边。
“这些日子,京中不甚太平,是吧?”楚泠又问,“我听茉药说,那王家数代都是豪强,根基甚至比如今的崔家还要深厚,只凭大人一人,真的可以阻挡吗?”
“婢子多嘴了。”萧琮轻描淡写,隐有不悦之意。
“她说的也是真话。大人不要责怪她。”楚泠却道。
萧琮看着她,见她一直在为其他人开脱,可偏偏觉得他的行为会被人诟病,毫无道理。
心头忽然就像打翻了一坛酸水,萧琮道:“阿泠,我不是圣人。”
楚泠一怔,遥想起这句话很熟悉,仿若那次在珠翠山上,他便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亦会犯错。”萧琮又执起了笔,“只是在这件事上,我不曾后悔。”
楚泠这下不说话了,车厢内气氛一片宁静。
面前的毕竟是多次为她解围的人,甚至不惜为她解决平息数次争议。楚泠的心软下来,坐到他旁边,为他研墨。
楚泠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并非任何香料所有,是仅属于她自己的香气。
而萧琮每每闻到这香气,成日积压的疲倦劳累便会松弛些许。
他便道:“再坐过来些。”
楚泠听话,又往旁边挪了一步。随后,腰便被他揽住。
萧琮似乎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公务,这些日子为着南诏的使节来访,有太多议程和事项需要商议,又兼着本就重的日常工作,同样无法懈怠。
今日在楚泠身边,他忽只想放空一瞬,放松一些。
“大人累了?”楚泠问道,“可是为了南诏国出使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