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牢
皇城司内衙,那间属于陆昭明的厢房,此刻被一种凝重的寂静所笼罩。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取代了往日偶尔飘散的坚果甜香。
顾惊弦背对着床榻,站在窗前,身形依旧挺直如松,但紧握在窗棂上的丶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玄色官服的後背,深色的血迹已然干涸发硬,凝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背後的伤口因一路疾驰和紧绷的情绪而阵阵抽痛,但他浑然未觉。
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身後榻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李琰带着司内最好的大夫刚刚离去。
诊断的结果让顾惊弦的心沉入了谷底——陆昭明并非普通的内伤或力竭,而是神魂受创,心力透支。
那大夫拈着胡须,面露难色,只开了几副安神固本的方子,言道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全靠他自身的意志和……造化。
“造化?”顾惊弦在心中冷冷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股无力感夹杂着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厌恶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厌恶看到陆昭明如此脆弱地躺在那里,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
榻上的陆昭明,脸色比身下的素白软枕还要苍白几分,长睫安静地覆着,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那只总是赖在他身边的小雪团儿,此刻也失了往日的活泼,蔫蔫地蜷缩在枕边,时不时用脑袋蹭一蹭主人冰凉的手指,发出细微的丶带着哀伤的呜咽声。
顾惊弦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陆昭明脸上。
日光透过窗纸,在他毫无血色的肌肤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却照不出一丝暖意。
顾惊弦想起他平日里狡黠灵动的模样,想起他嬉皮笑脸喊“顾大人”时的无赖,想起他分析案情时的敏锐,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时的决绝,更想起他昏迷前,气若游丝却还要强撑着说“有点费劲”的故作轻松……
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顾惊弦的心脏。
他走到榻边,动作有些僵硬地坐下。
冰封了十五年的心湖,此刻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丶名为“陆昭明”的石头,掀起了惊涛骇浪,搅得他方寸大乱。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想要触碰一下对方的脸颊,确认他的存在,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猛地顿住。
那冰冷的指尖悬在半空,仿佛害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这脆弱的安宁,或者……玷污了这份纯净。
至净者……
老者临死前那惊骇的嘶喊再次回荡在耳边。
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陆昭明拥有那所谓的“至纯至净”之心念,才能干扰那邪异的符文,才能在关键时刻救下自己?
而代价,就是他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
一种名为“後悔”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顾惊弦的心。
他後悔当初在沈府外将陆昭明卷入此事,後悔默许他留在身边,後悔……没能更好地护住他。
若是早知道……
“没有若是。”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断然响起。
局势如此,仇敌在侧,他需要陆昭明的能力,而陆昭明……似乎也自愿踏入了这漩涡。
只是,这代价,比他预想的要惨重得多。
他的目光落在陆昭明微蹙的眉心上,那里似乎还凝结着一丝痛苦。是因为神魂受创的痛楚,还是在昏迷中依旧不得安宁?
鬼使神差地,顾惊弦那悬着的手,最终轻轻落下,极其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拂开了陆昭明额前汗湿的碎发。
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顾惊弦的心也跟着一颤。
“为何……如此不惜命?”他低声问道,声音沙哑,像是在问昏迷的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明知道那“心念”之法危险至极,为何还要强行施展?只是为了破案?还是……为了他?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只有小雪团儿擡起头,黑豆般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仿佛也在寻求一个答案。
寂静在房中蔓延。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带着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李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叩门声。
顾惊弦迅速收回手,脸上的所有情绪在瞬间收敛,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他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
“大人,”李琰低声道,“顺达货栈已清理完毕。抓获活口三人,均已押回诏狱。搜出尚未运走的‘迷魂引’粉末若干,记载往来账目和人员名单的密册一本,以及……一些与靖王府有关的书信碎片,内容隐晦,但提到了‘祭品’和‘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