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年清晰地感受到心沉下去的重量,并且漾开一层无论怎样安宁的夜晚都难以抚平的涟漪。
程冰把他往身边拉了一下,方月年于是顺势坐了回去。
人在压力很大的时候,就会很容易钻牛角尖。
高三最忙碌的时候,每天要在下午下了课到晚自习之间的时间,完成吃饭,洗澡,洗衣服整个过程,这样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就不用再忙,一般都会写题学习到一点,第二天勉强睡到六点半起来,又开始新的一天,周而复始,周末也一样,能持续很久。
他钻了什麽牛角尖呢?
大概就是看到身边的同学都以备考生的身份获得了家人的无限支持和配合,只有他,需要隔三岔五应付方武的神经质,家里又吵了什麽架,这次是谁伤了,怎麽才能论个清楚。
他会在深夜借着手电筒的光写数学题,耳朵里放着不知道哪个调频广播的节目,然後在纸上没有意识地写:凭什麽?
然後恍然回神,他扭身去看看另一个角落程冰的背影,获得一点冷静的力气,然後继续学下去。
等到今天,高考落幕,告别学校回到家,推开门一看,还是那些事。
方武沉浸在村口麻将馆,根本不知道儿子今天回来。
方老太晚饭时为了一碟菜没用猪油,换了菜籽油炒而生气,升级到万般委屈地自称这辈子一点福都没享。
红梅婆婆晚饭後过来找方老太闲聊,话里句句说自己孙子能干,又说老姊妹你也不错,孙子孙姑娘都厉害,哪怕不跟你家姓,也肯定向着你家,不然你家小月年怎麽跟他家小冰冰关系这麽好?
又是这些事。
鸡零狗碎的,挑拨生事的,恶意的,无法挣脱的。
但他不想再跟程冰说。
“没什麽不好,跟以前一样。”
其实自从高考完,方月年的言行举止就有点嚣张。
挨挨蹭蹭的,说话也总是话里有话,只是有些事情憋了太久,明明有满肚子的话想说,现在真到了不用顾忌的时候,反而找不到一个出口。
磨蹭半天,他才又慢慢说:“明天,可以到木匠屋去吗?”
程冰看着他:“去干什麽?”
方月年耳朵发热:“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回家以後,要好好谈,谈一谈。”
程冰腾出一只手来,慢吞吞地扣着他的後脑,这个行为相当奇怪,好像在安抚什麽小动物,方月年扭了几下,没能成功挣脱,也不是很想挣开。
“方月年,”程冰低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是故意的,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根本没想明白。”
方月年霎时无声了。
程冰的手心轻抚上了他的後脖颈,肌肤接触的一瞬间,他蓦然睁大了眼睛。
大夏天里,程冰的手指却很凉,被他触碰到丶且还在碰着的皮肤上迅速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程冰就这麽看着他,良久才问:“想起来了吗?”
方月年呆呆地说:“想起来什麽?”
“想起来,从小到大,你在谁面前最开心,最自在?除了你妈,除了姐姐,你最喜欢最关心的人是谁?你是为了谁拼命考一中,又看谁的成绩比自己的还重?你会因为谁早恋而生气?又为什麽生气?”
程冰的声音不高,一字字却好像噼头盖脸重重砸在了方月年的心上。
“又是谁为了你每天提心吊胆,怕你打架闯祸,怕你生病,怕你不高兴?你打架了,闯祸了,谁陪你挨罚,谁替你出头?你病了不高兴了,又是谁哄你,谁开解你?”
方月年本来就抵着石头,这下更加没了退路,他也……忘了退。
“你想跟我谈一谈,无论谈什麽我都愿意,但是方月年,我希望你冷静一点,不要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不想伤害我,就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
方月年愕然看着他。
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程冰不像外表看来那麽……那麽有足够的信心和安全感。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设定我也是喜欢他的。」
“程哥。”他轻声叫他。
“嗯?”
“其实,你可以,都告诉我的。”
程冰当真没明白,“告诉你什麽?”
“我一直以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我好像都没关注到你的……我不是别的意思,就是现在想想,那些时候,我怎麽能什麽都不知道。但是,”方月年看着程冰的眼睛,“如果你有些事情还不确定,那我告诉你,那天在浴室里,你亲我之前,我就想亲你了。”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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