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第一百六十六章鬓如霜
裴妍闭上了眼睛,歪倒在公孙白怀中。
“裴妍,裴妍。”公孙白慌了神,摇晃裴妍的肩膀,怀中人却被古雨扯了过去。
古雨扶着裴妍,轻轻拂过他的脸侧,将手指放在他鼻下探了探呼吸:“还在呼吸,没有大碍。”
公孙白握紧了剑柄,咬牙切齿道:“你……你满意了吗?”
古雨微笑,轻轻颔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会派人送你和裴仙君离开,出了残剑阁的地界,随你们去哪里。”
古雨打了个响指,水泡破碎般的轻响,那些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透明灵丝消失。而窗外本是灯火通明的弃珠峡,也瞬间陷入了黑暗。
公孙白又看了裴妍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只有古雨身後的欧阳绵面色不佳,看着古雨怀中的裴妍翻了好几个白眼。
风吹铃响,不过在场衆人都来不及反应的一刹那,白虹般的剑光突然袭向古雨,炸开血肉淋漓的闷响。
“师尊!”欧阳绵惊恐地扑向身前的躯体。
之所以说是躯体,是因为古雨的脖颈,被刚刚那一击彻底斩断,一颗很体面的脑袋,从肩头滚落,在地上弹了好几下,咕噜噜滚到了欧阳绵脚边。
公孙白愣住了,她看向身後,裴素商面色苍白,嘴角一线血痕,紧握着手中旧剑。
即使被道心破碎,又早被榨干了心力,素华仙君只用一丝借来的灵力,依旧存留着那些传奇的影子。
裴素商咳出半口乌血,染红了衣襟,他勉强用剑支撑起身体,咬牙对公孙白道:“带上他,快走。”
另一边,欧阳绵怔愣着扶住古雨的无头身躯,差点把师尊的脑袋踹了一脚,欧阳绵眼看着就要哭了出来,强忍着将古雨的头颅抱起,轻手轻脚地将脑袋安在被截断的脖颈上。
公孙白暗道不好,正要拔剑对古雨的尸体冒犯一番,可只是眨眼的功夫,那板上钉钉的致命伤口处,随着头颅和身躯靠近,伤口断面竟然粘稠地伸出了无数血红的丝线——或者换一种说法,那人的血肉已经化为了流动的红线,此时正遵循着流体的法则聚拢融合,重新塑造出类人的面目。
古雨的脑袋终究是长回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的五官变得模糊,仿佛未完成的人偶,不过,这也只是一瞬,他的面孔特征自然而然地从皮肤下显露出来。
“唉。”古雨摸了摸脖子,向裴素商轻笑,“我以礼相待,裴仙君何必如此?”
裴素商刚刚的一剑已经是裴妍带来的玉叶中仅剩的一缕剑意,他灵力早被古雨的阵法抽干,此时更是难以为继,他紧握着剑柄,却仍然撑不住,被喉间涌出的鲜血呛了一口,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如纸。
“龌龊……孽障。”
裴素商罕有的辱骂令古雨微挑眉毛,而後笑了起来:“我做了什麽,素华仙君?只不过一个小小阵法,您就这般记恨?素华仙君受了残剑阁这两百年供养,为阁中防务舍一点灵力,做这麽一个防卫外敌的阵法……有什麽不妥——呃。”
公孙白猛然出剑,血红的剑光连欧阳绵也挡不住,她的剑尖没入了古雨的胸口,她用的力道很大,剑身直接没入了古雨的胸前,只剩下剑柄抵在本应流血的伤口处。
“男女授受不亲,公孙小姐注意距离。”
古雨平静地看着她,他精致优雅的锦袍上并没有血色蔓延,忽略他背後延伸出的明澈剑身,仿佛公孙白只是莫名靠近了他要说两句体己话。
公孙白咬牙拧动剑柄,至上而下扩大伤口,若是这一剑刺进了正常的人体,此时该是血液飞溅,骨肉破碎,古雨胸口也该留一个不规则的可怖血洞。
可直到公孙白被反应过来的欧阳绵拖走,古雨依旧面色不改,他的前襟破损不少,看上去有些狼狈。被撕裂的皮肉中依旧生长出了先前的血红丝线,扭动着愈合了本该致命的伤口。
古雨皱着眉头看毁掉的衣襟,长叹一声:“这是阁主的便服,算是公物,公孙小姐这样随便毁弃,不愧是世家出身,并不在意这等凡俗的茶米油盐。”
公孙白已经一剑挡开了欧阳绵,眼见丹书剑便要向少女的脖颈招呼。
“恶心!”公孙白咬牙切齿,“你现在到底是个什麽东西?你还能算活人吗?”
古雨无奈,衣袖一挥,指尖夹住刚刚展示过的那枚白玉纺锤,数束血红丝线射出,缠住了欧阳绵向後一拉,年少的女修如提线木偶般弯下腰,恰恰避开了公孙白的剑锋。
古雨将欧阳绵拉到身前,指尖把玩着她微卷的发尾,拍拍她的肩膀:“凡俗人物,不过至多百年时间,便会腐化成尘,诸位都是修行之人,身躯难道还和落草时托生的一身血肉等同?又何必苛责我的小伎俩?”
公孙白还要再挥剑,可欧阳绵的手脚缠了古雨的丝线後速度反应竟比之前强上十倍,只不过过了百十招,公孙白的剑刃便被长命缕缠住,再不能向前一步。
“师尊。”欧阳绵见公孙白被制服,有些茫然地抹了抹脸,向古雨问,“这两位……要怎麽办?”
古雨在昏迷的裴妍身前半跪,用衣袖轻轻抹去他额间的血迹,再拨开杂乱的额发,理好略杂乱的衣襟袖口。裴妍虽然对华冠丽服并无甚痴迷,可当年手头宽裕时,也总爱些鲜亮艳丽的颜色。
不过,他今晚来这一趟,身上的衣服,竟是一身雪白麻衣,甚至没有沿边。
——斩衰凶服。
古雨冷笑一声。
这是未亡人的丧服。
无名无份始乱终弃的一对,流言中编排了夫妻的名分,总是容易动心总是容易心软的裴妍,从秋水明月三生镜中闯了一趟出来,也该过了撕心裂肺的一回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