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八月廿三,北大营的夜像浸了墨,连风都带着股沉甸甸的滞涩。陈峰贴着营房后墙往东边摸,灰布军装蹭过墙角的青苔,留下一道浅绿的印子。远处传来巡逻队的皮靴声,“咔嗒咔嗒”敲在碎石路上,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心上——离十点只剩不到一个小时,赵山河要是找不到,今晚这趟就白来了。
他绕开操场边的探照灯,借着营房的阴影快移动。东北军的营房是清一色的青砖房,窗户里黑着,只有连长以上的军官住的屋子还亮着灯。陈峰记得老烟枪说过,赵山河的连部在东头第三间,门口挂着个“营连”的木牌。
快到连部时,他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争吵声。是赵山河的声音,带着股压不住的火气:“我不管什么帅令!日军今晚要炸铁轨,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你现在不让弟兄们准备,等鬼子打进来,我们都得成枪靶子!”
另一个声音更沉稳,带着点官腔:“赵连长,你冷静点。旅长说了,日军只是演习,不许我们轻举妄动。你要是敢擅自调动部队,就是违抗军令,军法处置!”
是赵山河的上司,营营长李正明。陈峰的心沉了沉——看来赵山河已经知道消息了,可还是被拦着。他没犹豫,抬手敲了敲房门。
屋里的争吵声立刻停了。过了几秒,门被拉开一条缝,赵山河的脸露了出来,眼里满是警惕。看到陈峰穿着东北军的军装,他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他,赶紧把他拉了进去,反手关上门。
屋里摆着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张东北军的布防图。李正明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个搪瓷缸,看到陈峰,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我是陈峰,来找赵连长谈要事。”陈峰没看李正明,目光落在赵山河身上,语极快,“日军在柳条湖埋了炸药,今晚十点爆炸,之后会进攻北大营。我刚才去看过,炸药已经埋好了,定时器在倒计时,还有不到五十分钟。”
赵山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猛地站起来:“我就说鬼子没安好心!李营长,你听见了?这不是演习,是鬼子的阴谋!”
李正明放下搪瓷缸,上下打量着陈峰,眼神里满是怀疑:“你是谁?凭什么说日军要炸铁轨?我看你是故意造谣,想扰乱军心!”
“我没必要造谣。”陈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是他刚才从日军士兵身上搜来的军用打火机,外壳上刻着日军情报课的徽章。“这是我从柳条湖的日军身上搜来的,他们的情报课少佐佐藤英机亲自在那边部署,说要假装是我们炸了铁轨,然后进攻北大营。”
李正明拿起打火机看了看,手微微顿了一下——他认识这个徽章,上个月日军访问北大营时,情报课的军官就戴着同款徽章。可他还是摇了摇头:“就算这是真的,没有旅长的命令,我也不能让你调动部队。赵连长,你要是再胡闹,我就只能把你关起来了。”
“你!”赵山河气得脸通红,伸手就要拔腰间的手枪。陈峰赶紧拉住他,对李正明说:“李营长,我知道你要服从命令。可你想想,要是日军真的打进来,北大营的一万多弟兄手无寸铁,能撑多久?到时候就算旅长不怪你,你对得起这些跟着你的弟兄吗?”
李正明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他其实也觉得不对劲——最近日军的演习越来越频繁,而且每次都离北大营很近,可旅长荣臻三令五申,不许他们有任何动作。他是个老派军人,把“服从命令”看得比什么都重,可一想到弟兄们可能白白送死,心里又像被针扎一样。
陈峰看出他的犹豫,又补了一句:“我不要你调动全营,只要你让赵连长带他的连队做好准备。万一日军真的进攻,我们至少能抵抗一下,给其他弟兄争取撤退的时间。要是没事,就当是演习,到时候我任凭你处置。”
赵山河也跟着说:“李营长,出了事我担着!要是我判断错了,我赵山河任凭军法处置,绝不连累你和弟兄们!”
李正明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最后叹了口气,站起身:“好,我就信你们这一次。赵连长,你带你的连队到东门集合,把子弹和手榴弹分下去,但是不许开枪,除非日军先动手。要是旅长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们搞夜间训练。”
“谢谢李营长!”赵山河眼睛一亮,转身就往外跑。陈峰也松了口气,对李正明点了点头:“多谢。”
李正明摆了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别谢我,我只是不想看到弟兄们白白送死。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弹药库,给你们拿点弹药——你们手里的枪,恐怕连子弹都没上膛。”
陈峰跟着李正明往弹药库走。路上,李正明突然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不是东北军的人吧?”
陈峰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看出来。他想了想,说:“我只是个想保家卫国的中国人。”
李正明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弹药库在北大营的西北角,门口站着两个卫兵。李正明出示了手令,卫兵打开了门。库里堆满了木箱,里面装的都是汉阳造步枪和手榴弹,还有几箱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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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能拿多少拿多少。”李正明指了指木箱,“这些都是去年从德国买的,还没开过封。要是真打起来,别浪费了。”
陈峰谢过李正明,开始往身上装子弹。他把战术背心的口袋都装满了,又拿了四个手榴弹,别在腰上。刚要走,李正明突然叫住他:“等等。”
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陈峰——是个黄铜的哨子,和老烟枪给的那个很像。“这是我在保定军校时用的,吹一下是集合,吹两下是撤退。你拿着,要是遇到危险,或许能用得上。”
陈峰接过哨子,攥在手心。黄铜的温度顺着指尖传来,他突然觉得,这个看似刻板的营长,心里其实也藏着股热血。
离开弹药库,陈峰往东门跑。刚到操场,就看到赵山河正带着他的连队集合。一百多个东北军士兵站成四排,手里拿着步枪,脸上满是疑惑——他们刚被从床上叫起来,还不知道生了什么。
“弟兄们!”赵山河站在队伍前面,声音洪亮,“今晚日军要炸柳条湖的铁轨,然后进攻北大营!我们不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着!现在,每个人领二十子弹,两颗手榴弹,准备战斗!”
士兵们一下子炸开了锅。有的一脸震惊,有的小声议论,还有的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他们大多是农家子弟,没怎么打过仗,一听说要和日军交手,心里都没底。
“连长,我们真的要和日军打吗?旅长不是说不让我们动吗?”一个年轻的士兵小声问。
“旅长的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赵山河瞪了他一眼,“鬼子都要打到家门口了,我们要是再不反抗,就不是中国人!愿意跟我打的,留下!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怪你们!”
没人走。士兵们互相看了看,慢慢挺直了腰板。一个老兵站出来,大声说:“连长,我们跟你干!就算是死,也不能让鬼子看不起我们!”
其他士兵也跟着喊:“跟鬼子干!”“保卫北大营!”
陈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一阵热。这些士兵,平时或许有些散漫,可在民族大义面前,没一个孬种。他走到赵山河身边,低声说:“日军进攻的重点应该是东门,我们得在门口设置防线。用沙袋堆成掩体,再派几个神射手趴在房顶上,先打掉鬼子的前锋。”
赵山河点了点头,立刻下令:“一排去搬沙袋,在东门门口堆掩体!二排跟我到房顶上,准备狙击!三排负责掩护,随时支援!”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去仓库搬沙袋,有的爬上房顶,还有的在门口挖战壕。陈峰也没闲着,他帮着士兵们堆沙袋,教他们怎么把沙袋堆得更结实,怎么利用掩体躲避子弹。他还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画了个简单的防御图,指给赵山河看:“这里是鬼子的必经之路,我们可以在这里埋几个手榴弹,等鬼子过来就引爆。还有,要留个退路,万一防线被突破,我们可以往北边的树林里撤。”
赵山河看着图纸,眼睛一亮:“陈兄弟,你这战术真管用?”
“放心,这是我在国外学的,对付鬼子的冲锋很有效。”陈峰没说这是现代特种部队的战术,怕解释不清。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轰隆!”
大地都跟着颤了一下,营房的窗户玻璃“哗啦”一声碎了。陈峰和赵山河同时抬头,往西边看去——柳条湖的方向,升起了一团黑色的蘑菇云,火光把半边天都照亮了。
“来了!”赵山河的声音有些紧,他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士兵们喊:“弟兄们,鬼子要来了!准备战斗!”
士兵们立刻安静下来,握紧了手里的步枪,眼睛盯着东门的方向。陈峰也趴在房顶上,从怀里摸出个简易瞄准镜——是他昨天用放大镜和硬纸板做的,虽然比不上现代的狙击镜,但至少能看得清楚些。他把瞄准镜装在汉阳造步枪上,对准了东门外面的小路。
过了大概五分钟,远处传来了日军的呐喊声,还有步枪的射击声。“哒哒哒”的机枪声也响了起来,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营房的墙上,溅起一片青砖屑。
“鬼子来了!”一个士兵喊了一声。
陈峰透过瞄准镜看去,只见几十个日军士兵端着三八大盖,正往东门冲来。他们穿着黄色的军装,戴着钢盔,手里的机枪不停地扫射,前面还跟着几个扛着梯子的士兵,显然是想爬过营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