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重重一掌拍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震得杯盏轻响,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已是罩了一层寒霜。
她目光含怒,直射向方才声那衣着鲜艳姑娘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不知道这是二哥你的第几位孙女?这般‘伶俐’的口齿,本郡主倒是头回领教!”
隔壁男宾那桌正推杯换盏,气氛热烈,酒酣耳热之际声响颇大,骤然被郡主这含怒的拍桌声与质问打断,霎时静了下来。
东平王、西南侯、林如海等人皆停了箸,面露疑惑,尚不知这厢生了何事。
那被称作八姑娘的朱家小姐,此刻被郡主的目光锁住,又见满桌女眷皆神色各异地看着自己。
方才那点直爽劲儿早已消失无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嘴唇不敢再言。
她身旁一位穿着素雅些、年岁相仿的姑娘连忙起身,脸上带着惶恐不安,急急解释道:
“郡主娘娘息怒!方才是我八姐姐一时口误,说错了话,绝非有意冒犯林夫人!
八姐姐,快向林夫人赔个不是!”
她说着,暗地里使劲扯了扯那八姑娘的衣袖。
那八姑娘似乎还想辩驳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
“我本来……”话未出口,又被身旁那姑娘更用力地扯了下衣角,示意她去看已然站起身、面色沉郁走过来的父亲——西南侯世子。
世子爷几步跨到女宾席这边,先是对着郡主和望舒方向拱了拱手,脸上带着几分尴尬与不耐,斥道:
“八丫头!愈没规矩了!年幼无知,口无遮拦,冲撞了林夫人,还不快赔罪!”
他随即又转向自己的正妻刘氏,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怎不早些拦着点?任她胡言乱语!”
刘氏被丈夫当众责问,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张了张嘴想分辩。
她身旁大着肚子的儿媳温氏却抢先一步,扶着腰艰难地欲站起身,声音柔弱却清晰:
“父亲息怒,是儿媳的不是。
方才忽然有些气短不适,母亲一心顾着照看儿媳,一时未曾留意八妹妹言语,千错万错,皆是儿媳的错。”
她说话间,一只手在桌下死死攥住了婆婆刘氏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开口。
望舒冷眼瞧着这一家子的动静,心下只觉复杂难言。
这西南侯府的水,怕是比看上去要深得多。
这时,林如海清朗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文人特有的含蓄与锋利:
“原来这位便是侯府的八姑娘?
观其言行,林某还以为是哪家垂髫稚子,天真烂漫,不识礼数,倒是我眼拙了。”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点明了对方并非年幼无知,而是教养有亏。
西南侯朱老爷子此时也走了过来,他先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自己的世子儿子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有失望,又似有审视。
随即,他转向望舒,竟是郑重地抱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林夫人,今日之事,皆是我朱家教女无方,本侯疏于管教,以致小辈狂妄,口出恶言,唐突了夫人。
本侯在此,代朱家二房向夫人赔罪。”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世子此行,本是护送我等至扬州。
如今既已抵达,他们父女便不必再多留了。
明日,便让世子带着八丫头启程返回西南闭门思过!
如此处置,不知林夫人可能息怒?还请夫人海涵。”
“爹?!”世子爷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那八姑娘更是瞬间瞪大了眼睛,泪水迅蓄满眼眶,呆立片刻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扭头就跑出了花厅。
朱侯爷却看也不看儿子那震惊的神色,只淡淡道:
“你是要去安抚你的好女儿,还是留下来,陪王爷、郡主与本侯继续用完这顿接风宴?”
世子爷脸色变了几变,终究不敢违逆父亲,咬了咬牙,悻悻地躬身道:“孩儿……遵命。”
随即灰头土脸地回到了男宾席上,却是再没了之前的谈兴。
林如海见西南侯处置得如此果决严厉,面色稍霁,算是满意了。
望舒却是心中微惊,没料到这位初次见面的老侯爷竟会为了自己一个“寡妇”如此大动干戈,当众重罚儿子与孙女。
她连忙侧身避过侯爷的礼,敛衽还礼,语气平和道:
“侯爷言重了,快快请起。
不过是小姑娘家一时失言,小事而已,万万当不得侯爷如此大礼。
莫要因此扰了诸位长辈用膳的雅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