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问起先帝废後自尽的原因时,老宫人哑然了许久。
——皇後受天下养,汤沐邑数万,一朝一夕之间,什麽都没有了。
“可你不是说,她投水的时候,头戴华胜,腰系佩玉,声音琳琅,所以这哀怨声听起来才像琴音?想来,衣食用度都是不缺的。”
——椒房殿仆从如云,昭台宫门庭冷落,人迹罕至。
“伺候的宫人虽少了些,但都忠心耿耿啊,不然怎麽会不顾生命危险去救人,或是去殉葬?”
——见不到先帝,思念成疾,心情郁结。
“先帝不喜欢她,她日日看先帝的脸色,不也郁闷?”
老宫人凡说一句,就被林鸢反问一句。
最後,她只好以己度人,不耐烦称,“换做是你,没日没夜地望着枯寂的山水,你能不去投水?!”
林鸢倒吸一口冷气,弱声回道:“我觉得,其实也还好。”
老宫女嫌弃地剜了她一眼:“要说你不是皇後呢!”
身为皇後的瞿清如,显然觉得不好。
她指尖流淌出来的琴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骤然停了下来。
林鸢回到揽月阁,已经是晨曦初露的时分了。
“你昨儿夜里去干什麽了?”
扫地的老宫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林鸢拖着沉重的双腿,径自往里走,没有回答。
“难道是去祭奠……”老宫人看她神色疲惫,失魂落魄,鞋履上沾了湿泥,衣袖上粘了饼屑,左右四顾,恐被人或鬼听见似的,低下了声音,“冤魂吗?”
“嗯。”
林鸢鼻音很重,含混应了一声。
算是吧。
够冤的。
她最後望着枯寂的山水,在山麓上坐了一夜,祭奠的是自己。
直到明月升到正天,亮得刺眼,扎出了眼里的泪,让她十分难受。
她于是起身,低头踩住了山径上的月影。
无论怎麽走,这月都挥之不去。
她一头扎到了树丛里,月光就从疏影里漏下来。
她加快了脚步疾行,月亮总比她快一步,挂在前头的树梢等着她。
每走一步,瞿清如的话就一句接着一句晃在耳畔。
“大婚的那日,他看了一夜的月亮。”
从宣室西偏殿东侧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正寝的户牖。
林鸢闲来无事,吹灭了灯,往那里瞧去,常常见到萧珣独立于窗口的身影,一动不动能站好久。
月轮,星辉,与他身後的连枝灯,遥遥相映。
“……我那时就知道了,他是在思念。他喜欢的人,她的名字,叫做婵。婵娟的婵。”
以月为名的女子啊。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紫宸阁中,他为林鸢念了月出,也是在思念,所以,声音那样温柔,那样缠绵悱恻,是林鸢从没有听见过的。
他说:“月色皎洁,佳人在侧,我觉得,这般景象,美极了。”
定是美极了。
“我还在闺中之时,有一次跟随阿母入宫,去承明殿找阿兄,我兄长那时是陛下的伴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陛下。他笑起来,真好看。我一直忘不了,至今都忘不了。
“後来……我再没有见过他这样子笑了。嫁给了陛下之後,我才想到了,唯有面对喜欢的人,他才会这样子笑,笑得欢喜。
“他那个时候对着笑的那个人,是苏婵。苏婵扮作了男子的模样,也在承明殿一道读书。在京城的这麽多高门贵女之中,我幼时最喜欢她,唤她一声‘姊姊’。是啊,连我都喜欢她。”
皎如云间月,原来,画像上的“男子”是她啊。
陛下喜欢,模样俊俏,性子活泼,果敢爽利,心思单纯之人。原来,王福说的人,也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