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平时不显眼,但是毕竟是离京城最近的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李存勖为了控制黄河渡口特意派大将在黄河德胜渡口夹河筑栅,在两岸修筑南北二城,便是南北德胜城。
南北德胜城中间由浮桥相连,城池两个半圆中间夹一条黄河,城垣南直北拱状似卧虎,俗称卧虎城。
大宋建国后德胜城一次又一次的扩建,还将澶州的治所迁移到德胜城,也就是如今的澶州城。
这个京城的北方门户再怎么不显山不露水,驻扎的兵力也不会少。
契丹人能打到澶州一次就有第二次,万一真的有第二次呢?
但是为了不让契丹人生疑,澶州的驻军在澶渊之盟签订后并没有增多,甚至连打仗时破损的城墙都不敢光明正大的修。
单安出生的时候澶渊之盟已经签了二十多年,澶州的知州换了近两位数,当年打仗留下的破损依旧没修好。
澶州城跨河而建,黄河的脾气有多暴躁是个人都知道,在河上建城的难度可想而知。
打仗损毁城池,水患决堤洪水侵蚀同样对城池伤害极大,南城还好,北城在年年的洪水冲刷下基本上已经没法住人。
但是那些年朝廷和西夏关系紧张,为了不让辽国觉得大宋要破坏盟约,每次修成都偷偷摸摸,还下令严禁河北各州修建新城。
是的,不只澶州不准建新城,河北各州都不许建。
大宋谨守和约尽量避免和辽国起冲突,辽国却只想趁宋军被牵制在西北重启逐鹿中原的计划。
即便不能打到东京,至少也要把关南之地拿到手。
大宋君臣谨小慎微几十年,终于意识到契丹人不会因为他们的退让而退让,反而会因为他们的退让觉得他们好欺负于是得寸进尺。
为了保障北方的安全,河北各州的城池终于解了禁令开始修缮。
偷偷摸摸的修缮。
单安生在仁宗年间,见多了官府悄悄派人去修城墙,小时候以为修城墙清淤泥之类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能晚上偷偷干,长大后才知道那是朝廷为了不让辽国起疑心不敢正大光明的干。
不是,他们的城墙都被洪水给泡烂了,朝廷派人修个城墙怎么了?和契丹人有什么关系?
定是奸臣在官家面前胡说八道让官家看不到民间的真实情况。
修筑新城加厚城墙可能会让契丹人觉得他们大宋要和辽国开战,澶州水患严重,他们修被洪水泡坏的城墙也会让契丹人感到威胁?
契丹人也太敏感了吧?
单安从小就觉得皇帝身边奸臣环绕,他要努力读书考中进士,从基层小官开始层层肃清身边的奸臣直到他进入政事堂成为宰相。
随着年龄的增长,分析事情不再像小时候那么非黑即白,但是想考进士当官把皇帝从奸臣环绕中解救出来的目标却没有变。
他做梦都想成为皇帝身边忠义直言的能臣,然而直到仁宗皇帝去世他也没能进入官场。
靠勤奋能在秋闱中杀出重围,单靠勤奋却没法在春闱中取得功名,考进士不光要有勤奋还要有天赋。
单安春闱失利很是失望,奈何家中无力让他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念书,即便心里觉得春闱不中是阅卷官没眼光也还是屈服于现实。
澶州属于河北东路,不过河北沿边的兵力多在北方的沧州、雄州、定州一带,他们离京城太近,百姓安居乐业稳定的更像京畿路下辖的州县。
京城周边的读书人值钱也不值钱,读书的时候值钱,养家谋生的时候不值钱。
不过读书人毕竟是读书人,谋生的路子比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多的多。
虽然日子过的不算富庶,但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新帝瞧着比先帝有主见,在澶州知州上奏申请修城墙的时候没再让他们偷偷摸摸的修,而是给钱调人让澶州迅速修缮城墙保障百姓的生活。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兴许他就认命了,偏偏安稳的日子转瞬即逝,不知道什么时候意外就来了。
澶州多水患,洪水年年有,城墙年年修,摊上个靠谱的知州能及时遣散百姓,摊上个不靠谱的知州就只能看命。
新上任的官家稳妥又能干,新上任的知州却是个绣花枕头,除了会贪钱还是会贪钱。
民不与官斗,他忍。
后来朝廷在河北、京东、淮南三路试行新法,他们那位知州又开始搞幺蛾子,愣是钻政策的漏洞将本就艰难度日的百姓搜刮的连饭都吃不起。
不是,他们过个日子容易吗?
单安看着身边的亲朋好友一个个被官府欺压的只能卖田卖地背井离乡出离愤怒,天下奸臣何其多,他忍无可忍。
——一事动倾中人之产,万石难填巨海之冤,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亟需我辈迅扫妖氛澄清寰宇!
文章他都写好了,就是没用上。
他本来想的是写个文章进京告御状,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路过他家听见他背书觉得他写的是造反檄文扭头给他告去衙门,然后他的文章就成了造反的证据,不是檄文也必须是檄文。
澶州鲜少有百姓造反,草包知州得知治下有人造反高兴坏了,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这是送上门的功绩啊。
然后他全家就都被抓起来押往京城受审,御状没告成还给要告的人送了个大功劳。
岂是一个冤字了得。
还好天底下不光有草包还有真正的人才,经过官家的明察秋毫,他全家终于洗刷污名重获清白。
他的想法没有错,皇帝都是有眼光的,没眼光的都是那些庸俗的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