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一直从相遇到分别,少宫主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宫主没有惩处他,只是一眼,她好像将他看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张对雪犯了错,生了不臣之心,被驱逐出元辰宫。
他来时空无一物,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可带的东西,几套换洗的旧衣裳,一把铁剑,还有枕头底下压着的那瓶子星星一样的丹药。
元辰宫外的青山笼进烟雨里,张对雪挥了挥手,对着身后送别的暗卫朋友们告别,“我走了,天高海阔,有缘再见!”
有朋友叹息,说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少宫主都敢拐带,多亏了宫主仁德,不然小命难保。
张对雪挠着头笑过去,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很久,可惜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时间到,张对雪离开宗门,踏出城门,他彻底自由,往后无拘无束,他要去做云中的孤鸿,览阅穹苍。
从前可望不可即的剑道,在离开元辰宫的那一刻,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去追寻了。
寻仙问道叩山门,剑宗万里群山步步踏过,他背着一把剑,戴着一个斗笠,于崇山峻岭之中悟道,在剑宗外大破剑门关,悟出剑心之后,却得知秦檀并不收徒,遗憾之际,他放弃剑宗弟子身份,御剑离山,做了一个散修。
多年后,九曜山仙门大比,张对雪来到中州,于万万人中一眼识出谢玄霄。
他于剑道擂台拔得头筹,张对雪的名字于青云榜上升腾而起,与他心心念念的人并肩而立。
这一次,是谢玄霄先来找了他。
酒宴上,作为唯一一个散修,他坦然面对众人打量,元辰宫的少宫主却提着一壶酒行至他面前,轻声道:“这位道友,共饮一杯?”
“在喝酒前,你不问我些什么吗?”张对雪捏着杯子,笑吟吟地将人望着。
谢玄霄沉默良久,眉峰微微蹙起,而后迟疑道:“不知道友名姓?有些面善。”
“张对雪。”他将酒杯举起,轻轻靠了靠谢玄霄的,盯着眼前人柔声道:“小仙君且记住了。”
谢玄霄有意结识英年才俊,不论是相里氏的那一对双子,还是其余几个世家的魁首,新一代中,他的修为最高,世家本就勾连,多少人都与他早就相识,唯有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张对雪,挫了世家的锐气。本届剑道魁首,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周氏的少爷,结果在中途他便被人挑了下去。
旁人有意结识,张对雪并不如何搭理,他只去见了谢玄霄,穿一身墨绿的旧袍,头发粗粗系在脑后,风吹日晒,他皮肤并不算白皙,多年辗转,身上也有很多小伤口,同那些衣服重重叠叠,烟云一样飘渺的世家公子来说,他像棵挺拔葱郁的树。
张对雪行过四海八荒,九州内外都看遍,天南海北任何事都能聊上一聊,他有意接近,任谁都能看出他对谢玄霄直白的情意,但无人敢置喙,一个阵道大家,一个剑道魁首,谁都得罪不起。
只是在他们并肩同行时,会暧昧地挤眉弄眼,甚至隐秘的撮合。
张对雪不知道谢玄霄有没有对自己动过情,他也不在乎,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元辰宫被拘束着长大的世家公子好像经不起他的撩拨,九曜大比结束后,两人并没有分道扬镳,谢玄霄记住了他的名字,开始给他写信。
感情升温从何时开始的,张对雪自己也不太清楚,他依然游历,进入秘境,当一个解灵师,送那些徘徊世间的乱灵离开。
他每日都会同谢玄霄发消息,还会送一些天南海北的小物件前去元辰宫,相里玄为此给了他相里氏的手令,他欣然接受。
天下之大,各地风光不同,谢玄霄虽然可从书中一观,但终究比不过亲眼所见。灵笺来往一年有余,每日一封,谢玄霄没发觉,他的字越来越长,密密麻麻,甚至会有千字长文。
张对雪将每一封信都拓印好,存在储物灵器当中。
直到一日误入雪山,其中却有一神朝秘境,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他与外界断了联系,在秘境之中拼杀一月,堪堪逃出,已是遍体鳞伤。
他倒地昏迷,醒来却在人背上。
远在万里之外的谢玄霄寻了过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定到他的位置,面色铁青地背着他下雪山。
张对雪贴着他的脸,看着谢玄霄的表情,疑惑道:“你在生气?”
谢玄霄:“没有。”
张对雪:“一年不见,你都不笑。”
谢玄霄:“……”
“喏。”张对雪指尖一搓,捏出朵晶莹剔透像是冰雪雕出来的花来,“你不远万里前来寻我的礼物。”
见谢玄霄不理会,张对雪认真道:“这可是宝贝,只生长在雪山之巅上,可以提升修为,还能延年益寿……”
“我不要这个。”谢玄霄站定,他骤然将张对雪丢在地上,扭头盯着他,良久,低语道:“我要你。”
张对雪窝在雪堆里,脸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他难得有些意外,脑袋歪了歪,他问:“怎么要?”
谢玄霄亲了下来。
张对雪忽然觉得努力还是有用的,他这么多年从未忘记过少宫主,而今得偿所愿,好像他天生应该是属于他的。
不过谢玄霄实在是太忙了,元辰宫偌大家业,宫主已经有隐退之意,目前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谢玄霄一个人肩上。张对雪不喜欢拘束,他不愿去元辰宫,便在外头呆着,两人偶尔偷情似的聚上一聚,张对雪不怎么懂阵,谢玄霄于剑道上也没有太高的天赋,于是他们互相学习,一个鬼画符,一个上蹿下跳,热身完毕后便厮混在一处。
年尾,寒山境沦陷,魔族大举入侵。
仙盟盟主亲至,元辰宫身为五宗之一,自然不能退缩,这是谢玄霄的第一战,他亲自带人前往前线,结果援军未至,他被困孤城。
张对雪伤还未愈,本在后方,听闻谢玄霄失踪,拖着病体赶往前线,孤身一人一剑,翻山越岭,杀过魔潮,辟开一条小路,行至谢玄霄面前。
当时他们被困瑶光,四周已被隔绝,宗门破烂,只剩下一个阵盘勉强护着,山门之上只剩零星数十人。
张对雪于深夜叩响大门,风尘仆仆,带着凛冽的霜雪,然后倒在了谢玄霄怀里。
“怎么跑这么远?让我好找。”
魔族的路线被他摸清楚,张对雪这次是来带他们走的,仙盟前线焦灼,如今后方已经弹尽粮绝,等不到支援了,再待下去不过被耗死。
张对雪任由谢玄霄给自己包扎,他露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撑着脑袋看着面前的情人,笑着问:“感不感动?是不是爱死我了?”
谢玄霄手指一抖,定定看着他,说了一声,“爱。”
张对雪知道寒山境难闯,知道这条撤退的路极难,但他想让谢玄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