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原是几个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但他再大,也只有六岁,且本就文弱单薄,因此看起来,还没有比他小的顾瑀高壮,但顾瑀也是个不争气的,看见顾瑾哭,他也忍不住哭:“哥哥,我也好害怕,我想要先生,呜呜呜……”
顾玥原本还能忍,此刻一听见顾瑀喊先生,她也憋不住了,虽然没有掉眼泪,但顾玥也委屈极了:“我也想要先生,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珩安慰安慰这个,转头又哄哄那个,都快急出汗了。他道:“安安放心,我听阿婴姐姐说,先生和家主是道侣,道侣就是夫妻的意思,夫妻都是住在一起的,所以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吗?”顾瑀响亮的道:“可是家主这么可怕,先生那么温柔,他会不会欺负先生呀?”
顾瑀越想越有可能:“先生走了,是不是就是因为家主对他不好呀?要是这样,先生之前是不是哄我们呀?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门后的顾鉴:“……”
顾鉴只觉,此时此刻,自己比这些小孩子们更想哭。
“皎皎,我真的真的已经对他们很温柔了!”顾鉴委屈得眼睛都快红了,“可是你知道吗,他们根本不能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你都没听见,他们甚至还怀疑你离开,是因为我对你不好,你不要跟我过了。天地良心!六月飞雪都没我冤吧!”
顾鉴就是想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他们了!他们就这么怕我!”
奚未央:“……”
这个问题奚未央也回答不上来。
虽然奚未央很清楚顾鉴本性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确实对顾鉴有滤镜,在奚未央的眼里,顾鉴就是怎样都好。人又高又帅,身材好,性格好,粘人又会哄人……总之,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顾鉴更叫他喜欢的人了。
只可惜,这仅是就奚未央个人而言。他人眼里的顾鉴,完全不是这般模样。
看顾鉴现在这样委屈,奚未央真的恨不得冲破水镜去抱抱他。
奚未央心软道:“不然我尽快过来吧?”
顾鉴:“不行!”
这回顾鉴倒是又倔强了:“皎皎你说得对,他们又不是你的孩子,怎么能一有事就粘着你呢!你又不是他们的娘!——他们不要我陪着用晚膳,我还非陪不可了。一天两天不习惯,一年两年下来,我就不信他们还能不习惯!”
奚未央:“……”
奚未央没办法,只能说:“好吧。”
但他还是忍不住劝顾鉴:“他们都是小孩子,别和孩子置气。没意思的。”
顾鉴:“哼。我倒不信,我还收拾不了他们了!他们要怕我,就让他们怕好了。小时候你不也和我说,过近易狎,能怕也是好的。”
不就是坚持陪吃晚饭吗?能有多难!
顾鉴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会情绪波动这样大,完全就是太过于在意那些孩子的情绪了,如果他不在意,他们就影响不了他!
从那日起,顾鉴甚至都不会晚膳中途离席了,——他又没做错什么,他爱坐多久就坐多久。他今天想早走就早走,明天不想早走就不早走,甚至哪天看饭菜香,奚未央又不在身边管着,他就算是端起碗来吃两口又能怎样!
他顾鉴是顾家的族长,是这座院子的主人,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能外耗别人的事情,他做什么要外耗自己啊!
那群小崽子们心里怎么想,顾鉴懒得再管,但总之,他自己是爽到了,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
奚未央最近很忙,说是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来不了。顾鉴说没关系,反正他可以过去,都是一样的。
随着轮回道的修炼,顾鉴的精神力越来越强韧,每每为徐春风开阵法治疗之后,他已经不再会倒头就陷入昏睡状态,只是仍会感到十分疲惫而已,静修上一日便好了。顾鉴因轮回道参悟了许多,甚至颇有些看破生死大事的感觉在,他同奚未央道:“万物的尽头唯有终结。我辈看蜉蝣朝生暮死,于位面而言,我辈与蜉蝣又有何差异?甚至此方位面,对于混沌洪荒,亦不过沧海一粟。皎皎,我有些害怕。”
奚未央:“你在害怕什么?”
顾鉴道:“过去与未来就像是无尽延伸的线,世界庞大浩瀚无有边际。以前我不大懂庄周梦蝶,不知是蝴蝶梦我,抑或我梦蝴蝶,只当是闲人狂想,如今,却似有些懂了。”
奚未央闻言,不禁大笑起来,——他在少年时代,也曾有过这样的迷惘,反倒如今,竟是看开了。奚未央笑道:“阿镜,你太认真了。”
“大道无穷,谁又能真正明悟呢?今日他人入我梦,未知何时,我亦是他梦中人。须知难得糊涂。孩子,对这世间之事,最好的,便是似懂非懂。”
顾鉴叹息:“可如今我一步已经踏入,虽不愿执迷于此,但亦已非自己可以掌控。师尊,这兴许是我所寻觅的机缘,世人总在修行路上苦求机缘,可它的来去却从来不是人力可以操纵。——结局亦如是。”
对此,奚未央只道:“对未知的前路与浩瀚的宇宙感到敬畏胆怯,乃是人之常情。唯有一点,阿镜,对自己的道,不要怀疑。”
不论善恶,倘若一个修士,对自己所坚持的道都感到迷惘,那他又何来的道心呢?
修行这条路啊,越是往后走,便越是容不得质疑,容不得后悔。做人尚可幡然悔悟,回头是岸,可是修炼,只剩下了一条路走到黑的坚持,以及……完全彻底的放弃。
顾鉴现在并不怀疑自己,但他迟疑道:“人真的可以……一辈子都不质疑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