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便是如果之后顾家再就顾鉴的私事让他不爽,那不管这事儿到底是谁真的有不满,顾鉴一律都视为是顾磷挑唆的。——只要有人让他不痛快,那他就让顾磷不痛快。
顾磷听罢气极,他怒道:“竖子!岂有此理!”
顾鉴“呵呵”冷笑:“怎样?我如今是顾家的家主,我说我有理,那我就是有理。顾磷,我劝你识相一点。我不是我爹,更不是顾硠,你可别在我眼前装模作样。顾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眼高于顶,自命不凡。可实际上呢?”
顾鉴的笑容里满是不屑,他的话于顾磷而言,宛如利剑一般。顾鉴愉悦笑道:“实际上,至今你真正想要的,你一件也没有得到过。——顾磷,你一事无成啊!”
顾磷的父母兄弟皆天资平平,唯有他是一个例外。曾经,顾磷是顾家唯一天资可以与顾砚一较的人,可顾砚那一脉乃是顾家核心,而他只是被边缘化的旁支,因此,顾磷从小就事事都比顾砚更认真,认真到连被他视为竞争者的顾砚都会劝他:“你总是这样用尽力气,会很容易精疲力尽的。”
顾磷一度很厌恶这句话,厌恶到他想起来就会觉得恶心。顾砚从来都能得到最好的,他当然可以做什么都很轻松,可他不一样,他顾磷身上背负的,是全家人的希望,——只有他更优秀,他的家人才能在顾家这个等级分明的地方过得更好。
顾砚在长大之后十分叛逆,行事放荡不羁,而顾磷则像是他的对照镜,他永远优秀省心,永远修身自持。顾砚曾有两件事惹得族中对他颇有微词。一件是之后他执意要明媒正娶一个寡妇,还有一件,便是他成日流连在天乐坊不肯归家,与一个乐师出双入对,全无避忌。顾砚在此之前,不论对怎样的美人,兴趣都很短暂,顾家因此不以为意,如今他好像突然有些收了心,却偏偏是对着一个男乐师,这就让顾家的长辈们很不满了,他们差遣顾磷去劝顾砚,而正是那一次顾家长老们的态度,让顾磷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不论他多么的努力,表现得多么的优秀,顾家的那些老东西们,也从来只当他是个家臣。
——顾砚未来的家臣。
多年以来心中不平所生出的怨,逐渐开始在顾磷的心中变得清晰、凝实。他在天乐坊中见到了顾砚,还来不及说上几句话,便听身后掩着的房门中传来“乒乒乓乓”打杂一样奇怪的声响,顾砚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匆忙搪塞了顾磷几句,就转身推门冲进了房间,那房门因为他的力道太大,反而被弹开来没有关严实。顾磷说不上来自己当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或许有些好奇,或许有些鄙夷,他也想要见识见识,那位神秘乐师的庐山真面目。于是,透过那扇半掩的门,透过屋中被撕裂的纱幔,扯断的珠帘,他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伏倒在地上的人,顾砚焦急的去将他抱起,又拨开他汗湿覆面的黑发,顾磷看见了一张苍白虚弱,却因咬破了的唇上鲜血而显出几分妖异艳丽的面孔。
他隐约听见顾砚诘问了谁一句:“怎么又弄成这个样子!”
乐师的手臂在被抱起时垂落下来,顾磷清晰的看见了他手臂上数道新鲜的刀伤,他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一点一滴的沉默滴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那是顾磷第一次见到奚未央,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在心中很快的拿起,又很快的放下,他之后也曾按捺不住,尝试着想要去再见一见那位长乐先生,却被彼时的司空晏警告:永远也不要痴心妄想得不到的人,否则,当心惹火上身。
这样的警告,再度如同一记闷锤,砸在顾磷的心上,似乎是在提醒着他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也正是在那一刻,顾磷发现,自己原来居然是恨着顾砚的。
顾家有许多人都默认,顾砚会是顾家的下一任家主。
但顾磷始终确信,顾砚绝不可能会是顾家的下一任家主。因为不看好顾砚的人,从来都不比看好顾砚的人少,顾砚甚至那种决不妥协的倔强疯狂,早晚有一天会要他的命。
事实也的确如此。
顾磷甚至都没有废太大的劲,他仅仅只是辗转几句口舌,打着为双方好的名义,便可轻易让顾砚在很短的时间内,彻底的与家族决裂,再无回头路可走。只是,让当年的顾磷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就算顾砚离开了,这顾家家主的位置,也从来不可能是他的。
他的出身,似乎就已经注定了,哪怕他再优秀,也只是一个为家主做事的“下人”。
顾磷也曾为此歇斯底里过,可是又有什么用?直到司空晏再次出现,他告诉他,要韬光养晦。顾家的事情,若他不屑参与,他也大可以不参与。修界实力为尊,若他的实力有朝一日,能到顾家谁也不敢置喙的地步,那他又何须忌惮顾硠这么一个废物家主呢?
顾磷很清楚,司空晏也不过是想要利用他,可那又怎么样?司空晏所说,恰是他心中所想,既然顾磷不愿为顾硠办事,那他也就只能够“无欲无求”、一心修行。
然后,再心甘情愿的做司空晏的眼线,盯着顾硠那些愚蠢又令人恶心的小动作。几十年来,顾磷渐渐知道了当年那名乐师的真实身份,也察觉到了司空晏与顾硠一定与顾砚的死有关,不过顾磷并不在意,——他不会恨顾砚恨到要去杀了他,却也绝对会因为他的死而一舒胸中积年的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