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在妖族的地盘孵化,人族不会到此,而他与生俱来强大的妖族威压,又令妖类不敢接近,于是这孩子便就在这密林之中天生地养。他没有名字,以灵泉灵果为食,不会说话,甚至不知道要穿衣。改变他命运的,是人族的一次猎妖。
在将其他族类视作劣等之后,人族又再次将妖族划分为三六九等。他们认为一些妖是可以被驯化的,而与妖族签订主仆契,则可以大大提升人族的战力。猎妖人追踪着强大的妖息,找到了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的“蛇妖”,他们原本以为,将会面临一场恶战,然而少年天生地养,又因为过于强大,而感受不到弱小人族的威胁,竟就被三言两语轻易的哄骗离开。人族用精心制作的缚妖索链锁住他的手足,可他只当做是会叮当响的玩具,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少年想要挣脱,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将他束缚。
猎妖人将这最强大的妖献给了他们的时任大祭司。祭司虽然在人族之中地位崇高,可究其本质,他不过是一道千年大祭的祭品。对于人族的许多决策,他即便有所不满,也没有置喙和改变的权力,祭司唯一所能够做的,似乎只有在建木神树下虔诚的祈祷,——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强迫自己看不见、听不清人族所造下的业果。即便没有人比祭司更清楚,因果循环,每一个人在今日所做下的事,明朝都会得到相应的善恶之果。
身为祭司,他的生命似乎注定是孤独的。降生于世,千年祈祷,而后赴死,这便是每一任祭司的宿命。在少年到来之前,祭司从来都很认命,而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则会使人不可控的产生妄念。
祭司教导那妖族少年说话,穿衣,像寻常人一样饮食、阅读、思考,甚至,他还为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烁星”。每当无月之夜,星辰便会越发明亮。在祭司注定形同软禁的一生之中,烁星是他所有的情感寄托,而原本如同白纸一般的少年,则可以任由祭司肆意的涂抹。祭司并没有用什么低级的主仆契去约束烁星,因为烁星的所有一切认知,都是他赋予的,这样的情感圈禁,远比死板的契约要更深刻入骨髓。
在祭司与少年将近七百年的相伴中,祭司几乎从少年的身上,得到了自己所有想要尝试的感情。他在烦闷时可以有人倾诉,在寂寞时能够获得陪伴,甚至就连情爱也可以按照自己最想要的状态来操纵与“定制”。烁星对祭司无有不从,他完全沉入了这场满是爱意的骗局,全然不知属于隐月祭司的千年即将走向终结。烁星在神木下同自己的爱人认真想象着未来,他忽然道:“阿月,将来,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隐月微怔,“你的家在哪里?”
烁星摇了摇头,有些苦恼的说:“我……说不清楚。反正不是这里。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烁星自诞生起,就在这方位面,可有一些血脉灵魂中的东西,他却还是能够隐隐有所感觉——他本不应是这方世界的生灵,等到他休养到足够强大,他便当回到他应回的地方去。
“我会和你一起回家,去见我的长辈,然后用最盛大的婚礼,与你结为仙侣。”
烁星的幸福感天真而纯粹,他亲吻着恋人的眉心,胸中唯有欢喜,“我爱你。”
隐月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自己究竟有多么的过分。且不说他根本就没有未来,甚至就连他与烁星感情的开始,都只是他不为了让自己的生命留有遗憾而精心培养。诚然,感情一定是相互的,但隐月从来都很清醒,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及时的抽身,甚至可以在本该如此眷恋的时刻,因为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毫不犹豫的去参加献祭大典。最过分的是,他已经决心将烁星,“托付”给他死后将诞生的下一任祭司。
木灵之性中正平和,隐月相信,下一任祭司,同样会善待烁星,而每一任祭司的相貌气息相似,烁星大约……也是会爱屋及乌的守护接下来的祭司吧?
烁星几百年来,被隐月养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祭祀当天,他方才后知后觉的知晓了这场大祭的最终祭品,竟然就是祭司本身。烁星震惊无比,闯入祭典想要带着隐月离开,结果自然是被隐月拒绝。祭祀大典是何其重要的时刻,所有的人族强者都在场,隐月担忧烁星的安危,半真半假说了许多“狠话”,而他的这些话,无异于告诉烁星,此前他与他之间,所有一切的爱恋欢喜,全部都是一场单方面操纵的,虚假的游戏。
烁星被这些真相打击的眼前发懵,却依然不愿相信,他坚持和隐月说:“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骗我。你给我看过这样剧情的话本,你只是为了不让我伤心对不对?”
“不对。”事情到了此刻,隐月居然反而冷静了。他面对烁星,终于可以不再心虚,不再愧疚,不再鄙夷自己的缺德与无耻。隐月道:“我确实对你有情,可凡有心有情之物,不论与何物朝夕相见七百年,都会有情。烁星,我很抱歉,我对你的感情,与你对我的厚爱,不是同一种情。”
隐月想,自己大概还是有一句话说错了。“有心有情之物”,可他不过是建木神树蕴生的载体而已,木石之物,当真有心有情么?
隐月迟钝的感受到了胸口处阵阵的酸痛,他冷漠的注视着烁星,对他说:“你走吧。我对不住你,但是无妨。今日之后,你我不会再相见。”
烁星说:“因为你还是决定要死,所以你没办法,好好和我说话,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