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的一点点到底是什麽
交接完成後,林景川决定休假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工作7年,他从未一口气请过这麽长的假,Ken当然十分爽快地批准。
林景川趁机去找曾雨,曾雨本就巴不得他不工作,听说前因後果一时之间喜不自胜。从机场接到他开始,就笑得合不拢嘴。只是碍于林景川的心情,不敢多说什麽,只是怎麽都掩饰不了发自内心的喜笑颜开。
林景川虽心情烦躁,但自从上次两人闹了那一遭,他就对曾雨百般耐烦,总觉得两人关系变淡,也有自己之前太过于自我和任性的原因,所以暗暗下定决心,要尽量迎合曾雨的想法,克制脾气,不再让他感到冷漠。
曾雨接他到家,林景川熟门熟路洗完澡,曾雨才去洗。获得些许独处时间,林景川趁机倒杯酒,坐在桌前自顾饮酒。
他环视一周,房子里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小到他的浴巾丶他的酒,大到衣帽间的衣服,任何细节都没有变化,他才放下心。心里又嘲讽自己,变得小家子气患得患失,胡乱担心。
曾雨心情很好,眉眼都较平时更舒展,桃花眼下的卧蚕,时刻都是饱满的,甚至都可以忍受林景川喝酒。入夜他搂着林景川,在他耳边说,“明天带你回家。”
林景川对家这个概念实在认知有限,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又说,“我妈说想见你,我推了好久,现在你来了,我终于可以带你回去了。”
“啊?”他从未见过曾雨父母,对于他的家庭了解甚少,心里不禁有些惊讶。他知道先前曾雨也在家人面前出柜了,以为他们只是不反对,没想到竟接受度良好,甚至想见儿子的对象。
林景川忐忑不安,曾雨喜上眉梢。林景川总觉得这事有些怪,一切都太快了。他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凭曾雨安排,所以对这一切都没有实感,等他有所体会的时候已经到了那天。曾雨拉着他各种搭配打扮,亲自给他吹头发做造型,一边收拾他一边叮嘱他待会见到父母要说些什麽丶不能说什麽。林景川从未见他如此操心,有些好笑,他比他还紧张。
曾雨住在新区边缘处,一路开车穿过黄浦江到中心区一处住宅区。林景川才有点紧张感,或许是因为回到熟悉的家,事到临头曾雨反而冷静下来。他带着林景川,拎着大包小包跨入家门,还不忘给林景川安抚一笑。
曾雨的爸妈看着都较年轻,尤其曾雨的妈妈是位典型的时髦老太太。头发花白,但身着灰色套装丶头戴彩色的毛毡帽子,脖上挂着银蓝色珍珠项链与同款耳环,涂口红,说话从容不紧不慢。曾雨的爸爸则更有书卷气些,戴眼镜,不怎麽开口。
林景川此前虽一直处于状况之外,但一进门便迅速自动进入角色,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问好。
曾雨的爸爸,到底有些尴尬,开口只说,“你是曾雨的朋友。”他这种年纪的男人,对一个年轻男性说男朋友,着实有些说不出口,所以他特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曾雨的妈妈就明显接受度更高些,“景川,不用客气,我们早就当你是曾雨的另一半,是家里一份子了。”
林景川有些尴尬,笑笑默认。而他们之中,曾雨是最神色自若的,向双方互相介绍完,就在沙发上一坐,似乎在静静观察林景川怎麽和他父母相处。曾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林景川着实无奈,但为人秉性他今天只能扮演好这个角色。
曾雨家里是爸爸做饭的,他做饭的时候,曾雨的妈妈拉着林景川聊天,曾雨在稍远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不时看着林景川笑,林景川有些毛骨悚然。
曾雨妈妈用娓娓道来的语气与他聊天,如果是平时应该会令人舒心的,但因他今天作为这位老太太儿子的男朋友,所以完全无法放松下来。
两人聊了下天气,饮食,扯了下无关紧要的话题,才转到严肃话题。
“景川,你是江西人的呀?”
林景川不想同她聊家庭,只说,“是啊,阿姨,毕业之後就在广东工作了。”他看向曾雨求救,曾雨缓缓走来,凑近笑笑说,“妈,景川做广东菜很拿手,哪天你去我那,让他露一手。”
曾雨妈妈看向曾雨又看向林景川,语重心长,“你还在广东怎麽行的呀,年轻人怎麽好长期异地的,感情都要变淡的。”
林景川还未作答,曾雨就说,“妈,都是为了事业,你就别操心了。”
曾雨妈妈不看他,只看林景川,“我听曾雨说你工作很辛苦的,天天都要加班。”她再才看向曾雨,“怎麽不来上海找份清闲一点的工作?”
林景川看向曾雨,关键时刻曾雨却什麽也不说,只对他轻笑,林景川不好实话实说,“我们还没想好定居哪里。”
曾雨说,“上海气候多好。”曾雨妈妈像是完全没听到曾雨的话,“阿姨年轻的时候,也天天想着打拼事业。但那时候家里不能两个人都冒险,我就一直留在学校,你叔叔辞职下海,也这麽过了一辈子。现在不管男女还是两个男孩子,只要真心在一起,我们不会阻拦,只担心你们能不能长久下去,总要有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的。”
林景川很想说,那为什麽默认要我付出更多呢?但他按下这个念头,继续告诫自己今日只有一个任务,扮演好曾雨第一次上门的男朋友这个角色,于是他说,“阿姨,我会考虑的,我的工作不差的,贸然辞职有些可惜。”
他又刻意笑着说,“不过阿姨,我觉得当时如果是你创业,说不准不比叔叔差。”曾雨立即接,“以我妈的能力,肯定比我爸爸强。”
曾雨妈妈也笑,三人各怀心事,面上却是其乐融融。
三人笑完,她拉住林景川的手,看向曾雨,继续刚才的话题,“叫曾雨多赚点给你花,好好补偿你。”林景川顺着她的眼光也看向曾雨,曾雨与他妈妈相视一笑,似乎在赞许对方。
林景川心内涌出些酸涩,倒不是被曾雨让父母给他施压伤到,也不只是羡慕他们的感情,而是认识到原来同性恋这件事在父母看来,是可以被接受的。就像异性恋一样稀松平常,父母可以和儿子的同性恋人坐在一条沙发上心平气和聊天,甚至是一样俗套地和儿子打配合劝儿子的对象为家庭牺牲。
自对父母出柜後,他从未感受过这些常人看来既普通又正常甚至有些不自由的家庭生活,一直以为因性取向被放逐才是普遍的。他这才明白,自己这些年过的生活有多麽不正常。内心生出一些凄凉,难以自控地被如此正常的家庭吸引到,心内的天平不自觉向另一边移。
如果放下那些本就乏善可陈的事,是否温馨的生活唾手可得?这到底算得上牺牲自我吗?他原本是不会犹豫的,他这些年来打拼得到的东西,从未想过轻易放弃。但如今却有些动摇了。他实在是太渴望温暖,即使生出的这些念头,做出这样的选择可能让他完全失去自我,也仍被迷惑。
吃饭时,曾雨的妈妈似乎是真把他当家里的一份子,说他太瘦了,一直劝他吃菜,最後他不得不吃掉超多。临走时,曾雨的妈妈又拿出给他准备的礼物,他不好推辞便收下,曾雨在一边眉开眼笑。曾雨没听到的是,他妈妈在林景川耳边轻声又认真,“景川,你是个聪明人,曾雨很喜欢你,他想留你在身边我们不会反对。我们说的话你要好好考虑,你不能生孩子,也要为自己的处境想想。”
林景川哭笑不得,原来这世间发生在男女之间的狗血故事,在两个男人间也会发生。他瞬间又将刚上头的想法抛之脑後,被暴击之後才醒悟,心惊差点掉入自己制作的幻境里。
一路回曾雨家,林景川闷闷不乐,曾雨察觉到林景川的情绪但不动声色,只默默开车,又拉着他上楼回家。曾雨今天很有耐心,仔细替他脱下外套,又给他套上拖鞋。林景川才又心生些暖意,笑笑调侃他,“回一趟家,就变得细心了?”
曾雨从背後搂住他,“从今以後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老婆了,不对你好对谁好。”
林景川没推开他,默默将手搭在他手臂上,“今天以前我是你的小三?”
曾雨擡手将他发顶揉乱,“瞎说什麽!”
晚上曾雨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松开,即使是睡觉也要紧紧抱住他。林景川却明显一副情绪不佳的模样,不怎麽说话。曾雨以为他是触景伤情,他不想说他就不问,只让他感受到他是深深被爱着的。深夜他也一直抱着他,林景川在他怀里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曾雨轻轻在他耳边说,“我妈说的话,你要好好考虑,我很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他完全是侧躺着背对曾雨,故意瓮声瓮气试探,“要不你搬到我那儿,我养你?”
曾雨有些急,脱口而出,“你怎麽跟我比,你那是打工,我是为自己赚钱。”他又笑笑补充,“当然以後就是为我们。”
林景川未出声只勾唇冷笑,他忍了一天不想再忍,火速翻身正对曾雨,“你妈说我不能生,让我赶紧辞职伺候你,你也是这麽想的?”
曾雨并不吃惊,反而有些不耐烦:“他们说什麽你听着就行了,别忤逆他们,你是跟我过又不是跟他们过。”
林景川哑然,原来这些话题并不是曾雨事先与他妈妈商量好的,而是他也常听到父母这麽对他说,所以才不质疑也毫不惊讶,还和稀泥让他听话闭嘴,像极了那些传统婚姻里,那些将自己塑造成左右为难,实则无能的丈夫。
林景川从未想过需要考虑这些。他物质欲望并不高,自从他开始工作後就赚得不少,从未缺钱过,也从未想过要靠谁养。更是自有所认知以来,就默认不会有後代。没想到今时今日还要被人按头考虑这些,并且这些竟成了他在一段关系中的弱项。他觉得很荒谬。
他啪地关上床头灯,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曾雨感受到他的不痛快,黑暗里他看不清这人的脸,默默把他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我很喜欢你,这还不够吗?”
似乎觉得不只是回应曾雨,他闭上眼鼓起勇气再一次确认,“我也爱你。”
曾雨笑出声,在黑暗里抚摸他的脸颊,轻声调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别作了,我也不是不让你工作。”
林景川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清晰感受到他们相爱,曾雨溢出的爱意并不是假的,自己的情不自禁更是真真切切,但为什麽总感到缺少那麽一点点呢?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如果曾雨刚才的回答是他也愿意为他牺牲,那麽他会不会有勇气接受曾雨的一切安排?他不知道答案是什麽,只任他紧紧抱着,什麽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