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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告别BJD制作後,原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但过去依然在他身上留有无法忽视的印记——腰部旧伤和经年累月的胃病,以及右手满臂的新伤旧伤,时刻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和持续的痛苦。
邺公书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和与原柏一起积极面对治疗,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他缓解不了原柏的疼痛,只有递上一杯热水丶送去一个拥抱或是带来满屋中药味。
原柏配合得令邺公书难以置信,他总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麽好事,原柏身上的心气儿仿佛也在顺从中被磨灭了。
邺公书不知道的是,原柏只是在思考中积蓄力量。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邺公书着手准备更换冬天的被褥,他翻遍原柏的家中都没找到一件凉席,忍不住问:“家里凉席在哪?”
原柏正低头翻看文件,闻言头也没擡地答:“我不用凉席,太硌,睡不着。你要用去买一件。”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没有抱怨,没有解释,就像在说“我不吃辣”一样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但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在邺公书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还站在椅子上,却不由得回头再次将目光投向原柏——他已经换上短袖了,而原柏还没有,即使在宽松的睡衣下,也掩盖不住对方过分单薄的身形。
他几乎能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如果原柏躺在那硬邦邦丶布满竹节或草梗的凉席上,那些凸起的纹路会如何直接丶毫无缓冲地硌在他缺乏脂肪和肌肉保护的骨头上——肩胛骨丶脊椎丶髋骨丶膝盖……每一处骨骼突出的地方都会被坚硬冰冷的席面顶得生疼,留下清晰的红痕,根本谈不上任何舒适和清凉,只会是另一种彻夜难眠的折磨。
原来,连夏日里寻常人求之不得的一点清凉,对这个人而言,都是身体无法承受的负担。
邺公书以为原柏只是随口一答,原柏也只当邺公书不过随口一问,但隔天下午邺公书下班时,一床崭新的凉席已经铺在了他们床上。
邺公书看到後并没有说什麽,只是在原柏睡的位置上,往凉席上又铺了一层天丝四件套。
但这显然没什麽作用,睡醒後原柏裸露的皮肤上依旧是纵横交错的印子,邺公书还没酝酿好怜惜之心,原柏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想去掉它。”
邺公书瞬间就明白了“它”指的是什麽。他没有问“为什麽”或者“会不会疼”,只是握住原柏的手,点头说:“好,我陪你去。”
决定一旦做出,原柏便迅速预约了治疗。
第一次治疗那天,天气有些阴郁。邺公书全程陪同,沉默地坐在治疗室外的等候区,目光却始终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治疗室内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明亮的无影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丶属于精密仪器的金属感。
原柏躺在治疗床上,伸出右臂,将纵横交错的狰狞的疤痕暴露在灯光下。疤痕组织微微凸起,颜色比周围皮肤深,像一条僵死的蜈蚣,盘踞在他原本光洁的皮肤上。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语气专业而冷静,一边准备仪器一边叮嘱:“过程会痛,稍微忍一下。”
原柏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平静地看着天花板。疼痛于他,早已是熟悉的“朋友”。
冰冷的凝胶涂抹在疤痕处,带来一阵轻微的瑟缩。医生戴上了护目镜,也示意原柏闭上眼睛或戴上眼罩。
“我们开始了。”
仪器啓动,发出细微的嗡鸣。紧接着,一束集中而炽热的光点精准地落在了他的疤痕上。
“嗤——”
一种尖锐的丶瞬间穿透皮肉的刺痛猛地炸开,像是一根烧红的细针,以极快的频率反复刺入同一个点,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一种微弱的丶皮肤被灼烧的焦糊气味。
原柏的呼吸骤然一窒,搭在身侧的左手瞬间攥紧。
激光头在他的疤痕上缓慢而稳定地移动着,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火辣辣的剧痛。疤痕组织因为密度和血液循环与正常皮肤不同,对激光的能量吸收更为敏感,痛感也格外集中和深刻。
冷汗几乎是立刻就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他紧闭着眼,咬紧牙关牙关,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激光处一波接一波丶毫无间歇的灼热刺痛。
疼痛是外来的丶强加的,带着明确的修复目的,但它引发的生理反应同样剧烈。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疤痕在激光下细微收缩,仿佛那顽固的丶代表了过去伤痛的物质正在被强行分解丶气化。每一次脉冲,都像是在一寸寸地焚烧掉一部分不堪回首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