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寄给读者的一封信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大家好!我叫杨筱。
可能大家会好奇,为什麽镇上很多人都叫我杨小二。这其实是我的小名。在鹿镇周边,很多小孩儿都会有这样的名字,但多数没那麽好听,都很随意。什麽猫啊狗啊青蛙啊,或者就是什麽露啊花啊,也许是贱名好养活的观念根深蒂固,又或者是没那麽上心。
因为孩子在镇上,在村里,并不像楼房一样稀有,有钱的生,没钱的也生。
所以,在我出生後,我才知道我其实有个姐姐。我也有爷爷奶奶,不过,他们比较喜欢男孩,对姐姐就更不上心。秋天村里堰塘要抽了水捉鱼,姐姐踩在淤泥上从路边摔进了还没完全干涸的堰塘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爷爷怪奶奶没看住,奶奶怪我妈妈没本事。
妈妈那会儿,快要临盆了,也就是生我。爷爷奶奶很快就从失去姐姐的悲痛中走出来,转而对我的出生抱着更大的期待。他们期待我是个男孩,不至于叫他们杨家断了香火。可惜事与愿违,我在哇哇大哭中被接生婆抱出来的时候,他们眼神一下黯淡了。
妈妈一边要照顾我,一边还没从姐姐的离去中走出来,还得坐月子和忍受生不出儿子的羞辱,日子越过越苦,所以她走了,我不怪她。
她本就有选择过什麽样生活的权利。
无论结婚生子也好,去大城市一个人摸索也好,她过得比现在好,就可以了。
于是爸爸对我,有爱,也有种要我扬眉吐气以此证明他并不差劲的感觉。这也就说得通,他为什麽不许我写字潦草丶坐书包丶课本不能沾油点子,因为爸爸从小给我的灌输的理念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他认为我只有成为读书人,才能让我和他过得好起来。
这本没有错,对于我这样的出身来说,读书的确是条能让我过上像模像样生活的好路子。但爸爸对于读书就能改变命运的期待,拉得太高太高,他总一边在柴火边翻烤着我淋湿的衣服,一边和我说,你看,不好好读书,连衣服都穿不起,像爸一样。
但在我眼里,他已经很厉害了。
他能为了让我好好上学,带着我从村里搬到镇上,花他的积蓄在鹿镇边上买处平房,能替我屏蔽那些穷人家的女孩儿就该早些出来,早嫁人替家里做打算的声音。甚至不惜,把种了大半辈子的地押给别人,供我上学。
就是,有的时候,也没有那麽完美。
比如,他和我一起去镇上小卖部封书皮的时候,曾经偷偷顺走过一只钢笔,揣在兜里。等我们一到家,他就满心欢喜地从包里摸出来递给我,说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吗。那次,我攥着那只钢笔,对着他大喊,你是小偷!书上说了,做人要光明磊落。
他没说话,表情从开心变成了呆滞,又变成了愧疚,说着明天就去还,咱实在是没有钱买。
我没让,握着那只钢笔,夜里躺在床上无声哭泣。我舍不得钢笔,也舍不得我的爸爸被人叫小偷,尽管先叫他小偷的人是我。那时,我别的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有钱真好,至少不受自尊和生活的反复折磨。
我第二天,带着这只钢笔上学去了。同桌是个有些爱管闲事的大嗓门,问我新钢笔哪里买的。我撒谎了,我说我爸爸买的,他缝了十几双鞋垫子卖了钱买的。他笑我不懂物价,这钢笔压根值不了十几双鞋垫子,说也就三四块吧。
那时的三四块,我们却掏不出来。
那时的三四块,也给我埋下了一颗,名为恶,底色是穷的种子。
我像揣着这根钢笔一样,揣着这颗种子,慢慢地长大了。书里教我明辨是非,周叔教我生活,而我自己,教会了我如何挣扎着向上游。在游的过程中,种子浸了水,逐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于是,在发现上司吃巨额回扣时,我下意识是害怕,害怕这样无妄之灾落在我的头上。
之後这种害怕像是氮肥,撒在这株幼苗上。
所以,我那时除了想存证外,更在想,这些发票能不能为我所用,让我升职加薪,快点过上我想要的生活。果不其然,那晚,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做了自己变成蟾蜍吞黄金的噩梦。醒来後,仍心有馀悸。反复纠结和权衡利弊,我想,我不该这样。
至于後续,辞职那天,我鼓起勇气把那些发票扫描件发到了部门大老板邮箱里,他没有回我。景嫣说,我的上司也照旧在所里上班,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触碰到世界的灰色。像15岁时茂秋遭遇不幸一样,25岁的我,仍在思考,究竟何为公平。
不过,现在的我,不再去纠结那些名为公平,实则不公的结果。这太多太多了,会消耗掉我的心力,和对眼前世界的期待值。像周岐说的那样,我们只是普通人,用普通的办法守住自认为的公平即可。
毕竟,定义公平本身,就是件不公平的事。就像我明明知道周叔离世,坏人该有个更大快人心的结局,可我却无能为力一样。
一不留神,我居然说了这麽多沉重的。换换心情,咱们来聊点开心的吧。
智妙科技虽然还没到能去纳斯达克撞钟的地步,但目前资金链完备,运行状况良好。路巍路总说,她当时投了很多项目,也对着很多项目的负责人,说了同样的话,却只有我像个呆头鹅,什麽都没准备好,张嘴就往外说了,光这还不够,说着说着像还要把心剖给她看一样。
哈哈哈,没办法,谁叫我杨筱就是这样的老实人咯。
还有咳咳,你们可能会比较关心的,我和周岐的婚恋状况。其实目前没什麽状况,北京太大了,我俩上班又不在一个区,搞得跟异地恋一样。只有周末会整天黏在一起,看看电影丶露露营什麽的,平时的话,偶尔去他那边留宿一晚。
至于同居这个问题,还一直都没考虑过。一是舍不得呜呜和若蓬,二是我还是觉得有些时候保持一定的距离,会比较有新鲜感。长时间待在一起,可能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会消磨部分对彼此的爱意吧。
毕竟,之前在鹿镇,他睡一楼,我睡二楼的时候,我心如止水。好吧,偶尔也会波涛汹涌下。
其实妙盒这个懒蛋让我写这份信的时候,我都懵啦。她不是我们这个故事的撰写人吗,怎麽把笔杆子甩我手上了。罢了,写就写吧。于是认命般打开电脑,开始一顿猛敲。呜呜跳在我脚边,时不时地蹭着我小腿肚,嗷呜嗷呜地要我抱她。
所以接下来要是出现什麽乱码,就是呜呜想写给大家的。
喵喵喵喵(大家好,我是呜呜。)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能不能让干妈今晚喂我吃罐罐。)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谢谢干妈和妈妈,让呜呜有了家。)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呜呜祝读者姐姐们天天开心。)
差不多了,不能让呜呜再踩我键盘了。不然妙盒该要骂我了,说我怎麽给她水了这麽多字数。不过,你瞧,生活还有很多美好值得我们继续,就像让小猫给人类写信,不是吗?
这封信写到这里,突然又有点舍不得了。起初同意妙盒写这个故事时,只想记录一下,让我普普通通的人生也能像名人传一样,被定格在白纸黑字间。想让我们普通人的故事,也能被人看见。但现在,这个故事要走向结束了。
这意味着,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杨筱不能继续像往常一样陪着大家了。但,请不要难过,我们会在不同的世界里汇合。地铁上丶机场里丶马路边,总会有一个又一个“普通”人在奔向未来的路上,熠熠生辉。
杨筱
2025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