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虽是木头变的,却又不是木头脑袋,郁昶的打趣她自然听得分明。
见郁昶嘴唇轻动,似乎还想说着什麽——
“郁昶!”文玉蹭地站起身,一双手慌不择路地捂住郁昶的口鼻,“闭嘴!快给我变回去!你还我阿姊啊啊啊!”
温热的气息自文玉指缝间打过,她似乎听见郁昶轻笑了一声。
“不是说与你无关?”郁昶凉凉道。
文玉面色不快,只觉得後槽牙上都是劲,一字一顿地咬道:“郁丶昶!”
郁昶直起身,整个人往後仰去,丝毫不理会在他身前张牙舞爪的文玉。
他身量高,文玉并不能真的捂住他,亦不能将他如何。
将文玉的念叨丢在脑後,郁昶一个旋身复又往院中行去。
他化作女子身形,原本只是为了方便行事,可後来遇见文玉,他又想以这样的身份留在文玉身边,或许是个好机会。
可女子打扮做久了,他倒有几分记不得他原本的眉目和长相。
缕缕金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高耸的鼻梁将其拦住,为另一侧洒下一小片阴影。
“郁昶?郁昶?”文玉匆匆起身追在郁昶後头,一面唤他的名字,一面也往院子中来。
郁昶并不言语,只若有所思地回身将目光投向远方的田野。
青山的苍翠和稻田的金黄交相辉映,流云在峰峦间穿行,蜻蜓于稻谷中振翅,弓腰弯背的人们低头割着水稻,自是一副欢腾忙碌的却难掩其喜悦开怀。
宋凛生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稻田,胸腔之中不禁充盈着无限的希望。
他回身继续在堤坝上走着,手侧是新开的工场和其间各司其职的衙役,洗砚则跟在宋凛生後头抱着厚厚的账册清点着现场的耗材。
厚重的泥巴芬芳混杂着雨後的腥甜,在日照的蒸腾下破土而出,充斥着每个人的鼻尖。
宋凛生撩起衣摆,在湿滑的河堤上缓步前行,他没忘记穆同的叮嘱,是以过分的小心令他的前额渗出一层薄汗。
“大人。”洗砚眉头舒展,似乎很是轻松,一面频频颔首丶一面唤道,“这里倒是没什麽大差错,大人不必忧心。”
洗砚在外头的时候,一向是称呼自家公子为大人,宋凛生也早已习惯。
是以在听到洗砚的声音之时,宋凛生并未回身,只肯定地应道:“嗯,将那账册交予我再核对一遍。”
“好,大人。”洗砚一手合上账本,提起衣摆匆匆两步行至自家公子身侧,“给你。”
宋凛生自然低头垂目去接,两人的手方才交换了账册,他尚未来得及擡头,只听得洗砚惊呼一声——
“公子!你看!”
“嗯?”宋凛生顺着洗砚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淡笑答道,“是纸鸢呢。”
“是呀!”洗砚眸光瞬间亮起,而後凑近宋凛生身侧,“今日秋风送爽,确实最宜放纸鸢——”
宋凛生一手捧着账册,一手将其中的书页翻动着,听得洗砚的话,随即笑了起来。
“好,待这头忙过。”宋凛生摇摇头,似有些无可奈何,又似期待欢愉更甚,“我们回去寻小玉一起放纸鸢。”
“啊?”洗砚原本弯弯的眉眼一时间耷拉下来,也顾不得什麽称呼了,“公子……只有文娘子吗?”
宋凛生闻言转眼看着洗砚,眸光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自然……还有荇荇姑娘。”
他学着洗砚一般拖长了话音,让一句话转了好几个弯,吊得洗砚一颗心七上八下。
“好!公子!”洗砚笑盈盈地立马应下,似乎生怕宋凛生会反悔,“那待会我……”
说着,洗砚转脸将目光投向空中乘风而起的纸鸢,正欲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却是面色大变——
“公子!公子!”
天幕辽阔丶秋风萧瑟,偶尔有雁群划过之时,齐整合韵的振翅声便随之响起。
文玉双手横在胸前抱着,整个人以一种将其松泛的姿势仰躺在廊下。
日色自屋檐的边缘斜着打下来,将她半个身子笼上金色的光晕,另一半则缩在阴影当中。
她身处在晦暗不明的中间地带,将光与影分隔开来。
郁昶负手立于药架子前头,双眉极其专注地检查着混在其中的霉渣,倒比文玉还像是这医庐的主人。
文玉擡袖盖在额前,遮住晃人眼睛的强光。
方才同郁昶打闹半阵,文玉只觉得乏力,恨不得在廊下就这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睡上一大觉。
等她再睁眼时,就是宋凛生忙完公务来唤她回家吃饭。
思及此处,文玉满足地闭上眼睛,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今日医庐无人看诊,她也乐得清闲。
风声寂静,鸟鸣稀疏。
耳畔是郁昶翻动药材的簌簌声,混合着叶片沙沙的轻响,屋檐的茅草叫日光烤得暖烘烘的,有些微的香气自其间逸出。
在一片寂静当中,郁昶冷不丁地沉声问道。
“你方才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