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宋凛生柔声唤道。
“嗯……”文玉虽止住脚步,却并未回身,“那个……”
垂落身前的两手交叠着,文玉的指尖不停地绞着袖口,一番纠结之下,竟直直往回退了几步。
“你一人前去,真的没问题吗?”
方才险些冲昏了头脑,直至走出些距离,文玉才忽然想到。
穆大人既说是新开的工场,那宋凛生自己能应付得来吗?
可她话虽如此说,却并不敢回身看宋凛生的眼睛,就这麽僵着脊背,直愣愣地问道。
“小玉放心,我只是休沐了几日而已。”宋凛生轻声宽慰着她,“这些事务都是先前做惯了的,倒还能处置。”
言罢,宋凛生眸光流转,擡脚往前更靠近文玉一步,“还是说……小玉今日不想做郎中,想做……我的监工?”
江风阵阵,带着无尽的湿热吹拂着文玉的面颊,黏腻的感觉越发清晰,令她无所适从。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文玉猛地擡首,梗着脖子摇头,“我丶我先走了!荇荇阿姊还在等我呢!”
不知为何,似有微微的酥麻自脖颈後传遍全身,叫她在暑热的馀韵中竟打起了寒颤。
撂下这句话,文玉竟真的擡脚便走,她只怕她慢一步便会露出破绽。
她一面逃似地疾走,一面在心中盘算着,若是放宋凛生自己去督工,想来应是不会有什麽大碍。
近来有沈绰阿姊的教导,宋凛生游水的技艺大有长进。
工场虽在沅水河畔,但到底还有些距离,宋凛生虽独自成行,可只要不去踩水便没什麽危险的。
思及此处,文玉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揣回肚子里,加快脚步向着医庐的方向前行。
宋凛生原本温润的笑意出现了一丝僵硬,看着文玉匆匆离去的身影,有片刻的失神。
又是荇荇……阿姊……
如同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摩擦着,刻得他生疼。
可是转瞬间,宋凛生似乎又将自己哄好了似的,唇畔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也许,待今夜归家与小玉说完话以後,她便不会再提起荇荇阿姊呢?
他兀自想着,几乎要沉浸进去,转身便向着工场而去,就连身後洗砚的追赶与呼喊也浑然不觉。
晚天长,沅水苍。
医庐这头,郁昶照旧在院中倒腾着药材。
前几日雨水多,这些药材多少都受了潮,今日难得凉爽,他自当将其翻出来好生晾一晾。
只是不知他在此处给文玉打白工,要打到什麽时候才是个头。
若是没有尽头也罢,他只盼哪怕……她能想起一丝一毫……
郁昶浓眉紧锁,波澜不惊的面容似一潭漆黑的井水,看似宁静幽深,却令人看不清那底下的汹涌和翻腾。
静默片刻,郁昶绷直的指尖终于有所松动,继而将簸箕中的药材仔细翻动着,好叫其每一株都能受尽日光的照耀。
这样温暖的日色,他很喜欢,也希望这些草药能喜欢罢。
正动作间,郁昶却不知不觉又有些陷入沉思丶不可自拔。
也不知她说什麽话能说这麽久……
要不要使出些妖力探寻一二?可她似乎很不喜欢他这麽做。
文玉一脚踏入医庐小院中之时,瞧见的便是这幅景象——
郁昶指尖略有些麻木地拨弄着药材,低垂的眼睫将眸中的情绪遮去,叫人窥探不得。
“荇荇阿姊——”文玉拖长了尾音,扬声唤道。
可她毕竟知道凶猛的野兽需要顺着毛摸,于是赶忙又在其擡眼望过来的时候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郁昶。”
眼前的女子青衣白裳,在秋水长天之中,是独一份的亮色。
那时候,她也是穿着这样的颜色,俯身蹲在沅水之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岸边的水草,似乎很是苦恼般对着刚学会在水中冒头的他说话。
郁昶眸光闪动,片刻的失神转瞬即逝,再擡眼时,已然是一贯冷静自持的模样。
“你来了。”
“嗯——”文玉快步行至院内,一面点头一面应声,“你怎麽不问沈绰阿姊她们可走远了?”
毕竟方才穆大人一来就问了这些,怎麽郁昶倒似毫不关心丶并不在意。
文玉学着郁昶的模样铺开另一簸箕药材,手上动作不停,眼光则转向郁昶等待着他的答案。
“与我无关。”
郁昶的回答干脆利落,更是一丝遮掩也无,毫不作僞的模样令文玉也不由得咋舌。
“这丶这倒也是……”文玉指尖一顿,而後又继续择着药材,“只是你这话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