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砚笔下微顿,终于抬眸看他:“李转运使奉旨核查,据实奏报,乃臣子本分。何来铁面无私之说?
“钱公此言,倒像是李大人做了什么不近人情的事。”
“哎呦,瞧我这张嘴!”
钱询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赔笑道,“是下官用词不当。李大人自然是公忠体国,下官是佩服,真心佩服。”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些许,“只是……下官听闻,陕西路那边,有些老人儿对李大人这般雷厉风行,颇有微词。说他借着张纶案,把往年一些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弄得人心惶惶。”
“哦?”
裴之砚放下笔,靠向椅背,“哪些陈年旧账?又是哪些‘老人儿’?”
钱询被他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虚,忙道:“也就是些风闻,风闻……下官也是听同僚闲谈时提起两句,做不得数。都承旨您别往心里去。”
“既是风闻,便不该在衙署中传播。”
裴之砚语气淡了下来,“钱公在枢密院多年,当知边务最忌流言惑众,动摇军心。此话便到此为止。若再听闻,莫怪裴某要按规制禀报了。”
钱询脸色一白,连声道:“是是是,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说罢,几乎是仓皇退了出去。
裴之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神微冷。
这个钱询,明明是副都承旨,官阶只比他低半级,可却常做些端茶送水的活。
尤其爱往他的直庐钻。
几次提醒都无用。
试探之意,再明显不过。
他重新提笔,在方才那份军报的批注下,又添了一行小字:“边镇整饬,宜稳不宜急,惩前毖后,更需安抚军心,循序渐进。”
这话是写给即将看到批注的几位副承旨看的。
更是写给那些批准核查这些文书的人看的。
他要让有些人知道,他裴之砚要的是真正整肃军务,稳固边防,而非借机清算,搅得边镇不宁。
章府书房,窗扉半掩。
章惇正与一名身着青衫,年约五旬的文士对坐弈棋。
棋子落在楸木棋盘上,声响清脆。
“杨侍郎今日好雅兴。”
章惇落下一枚黑子,缓缓道。
坐在对面的正是礼部侍郎杨畏。
他执白,棋风绵密,此刻正拧眉细思,闻言笑道:“在相爷面前,下官哪敢称‘雅兴’,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来向相爷请教一二。”
“请教不敢当。”
章惇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秋闱在即,杨侍郎身为礼部实际主事之人,才是真正的大忙人。”
杨畏手中白子悬在半空,顿了顿,才轻轻落下:“相爷说笑了。
“主考人选一日未定,下官便一日不敢懈怠。只是,近来朝中议论纷纷,下官也有些无所适从。”
“议论什么?”
“无非是些老生常谈。”
杨畏抬眼看向章惇,语气谨慎,“有人说,当用老成持重之臣,以安士林之心;也有人说,新政方兴,取士当重实学锐气。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章惇看着棋盘,淡淡道:“杨侍郎以为呢?”
杨畏沉吟片刻:“下官以为,为国取士,重才学。然才学亦有分野。如今天下承平日久,朝中暮气渐生,正需有识之士振聋聩。”
章惇嘴角微不可察地牵了牵:“杨侍郎此言,倒是深得老夫之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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