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厢内,只听得见车轮辘辘前行,一声声,一下下,沉闷而压抑,仿佛碾碎了来时路上最后的情分。
小乔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泪无声地淌落。
母亲那些剜心刺骨的话,如同利刃,将她多年来结痂的旧伤重新剖开,露出血淋淋的内里。那早已不是悲伤,是一种裹挟着怨恨、委屈与绝望的剧痛,几乎要将她的心肺全都撕裂。
自祠堂出来,她径直上了马车。灵堂里那片刺目的白,那具盛放着弟弟的冰冷棺木,她一眼都不愿再看。
弟弟往日里的笑容,此刻在心中已变得模糊不清。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眼永远沉睡的弟弟。
这偌大的安平伯府,于她只剩下了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厌弃。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窒息。
小乔氏无力地靠在马车壁上,眼泪止不住的流。泪眼朦胧间,她撞上了对面端坐着的陆青平静无波的目光。
那双清冷摄魂的眸子,像极了逝去的长姐,此刻那眸光里没有亲人该有的关切与安慰,只带着审视陌生人的疏离与冷静,道道扎在她身上,扎得她心酸难忍。
灵堂内被陆青多次顶撞的怒火、这张令她爱恨交织的肖似长姐的脸、还有母亲那句“青儿已脱离你的掌控”
种种情绪交织翻滚,将小乔氏心头的酸楚疼痛灼烧成难以遏制的重重怒意——陆青,究竟是从何时起,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从前她说一不二,陆青从不敢有半分忤逆回嘴,更何况是今日这般当众顶撞!
小乔氏止住了泪,红着眼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陆青。
这丫头,无论是从前软弱可欺的模样,还是如今这副掌控不了的桀骜冷漠,都同样让她憎恶至极!
“青儿!”小乔氏怒气冲脑,刚哭过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刻意的尖锐,“今日你怎的这般无礼?!不但当众顶撞我,甚至还屡屡插手长辈的做法,你舅舅的事自有你外祖父主理,何时轮到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置喙?!”
陆青蹙了蹙眉,小乔氏这般怨毒失态地冲她火,还是头一遭。看来祠堂里那场风波,刺激不小。
她的目光扫过小乔氏右脸颊上那片浮肿的红痕,心下了然,定是母女二人又互揭疮疤,斗了个两败俱伤,如今便把这邪火撒到她头上来了。
小乔氏被陆青审视的目光刺痛,只觉那半张脸又灼灼烧痛起来,忍不住狼狈地伸手捂住。
“姨母,青儿正是为一家人着想,怕您伤心过度办了糊涂事。”陆青无视她的怒意,声音甜得腻,唇边讥讽更浓,“我哪是顶撞?我是怕您忘了,谁、才、跟、您、是、一、家、人。”
她一字一顿,看着小乔氏的脸色瞬间惨白,又因羞愤涨得通红。
“您在外祖父与外祖母面前,那般维护温阁老的公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您与他们才是一家人呢。”陆青状似失言般轻轻掩口,眸中流转着狡黠的光,将刻意写得明明白白。
这番伶牙俐齿,噎得小乔氏张口结舌,半晌才色厉内荏地驳道:“我自然是与你舅舅是一家人!这、这还用问?!”
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唇尖舌利?
为何每次交锋,自己都像被堵了喉,被气得半死却一句囫囵话也驳不回?
强烈的挫败感与内心一丝不安的愧疚,让她不由自主端出长辈的威仪,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得什么家族生存之道!我维护温公子,难道是为我自己?那是为了全伯府的前程!无凭无据,难道要为一个猜疑去开罪当朝阁老吗?”
“等你将来出嫁就明白了,”她越说越沉浸于自己编织的大义之中,眼中甚至泛起了自我感动的泪光。
“家族的兴衰,靠的就是一代代人的权衡与牺牲!受点委屈算什么?若都像你这般冲动,几百口人的前程谁来担待?”
陆青简直要为小乔氏鼓掌。
能把利己寡情说得这般深明大义,难怪能与温恕那条老狗珠联璧合。
什么家族前程、左右权衡、总要有人牺牲
宁贵妃不过是给她女儿一个下马威,小乔氏尚且按捺不住。
若今日死的不是她素来都看不上的弟弟,是她心尖上的女儿,她还能将这“牺牲”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吗!
陆青一瞬不瞬地盯着小乔氏,那清冽的目光,仿佛能直接穿透那层虚伪的皮囊。
小乔氏只觉无所遁形,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姨母,”陆青忽地抿唇一笑,声音平静,“您还记得我母亲么?”